第4章 第 4 章

当初贺晃川被关押在宗正寺时,朝堂中他的拥趸纷纷求情,皆被盛怒中的成烈帝下狱,就连黎皇后不过指出昭贵妃之死疑点颇多,请成烈帝慎重对待废储一事,也被禁足立政殿。

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当口,贺潜岫却仍敢派人前往宗正寺暗暗运作,将话递到他耳中,嘱咐他暂且忍耐,她会尽快还他清白,甚至暗示他,倘若不成,她手中也有兵马调动,关键时刻可将他送出京城,至于太子之位也可再沉冤昭雪后再图之。

密信中虽只有短短几句,但贺潜岫的拳拳苦心,夹在父亲与手足间的挣扎难做,贺晃川都能感觉到,可他最终还是辜负了长姐,杀得紫宸殿血流成河时,他甚至是快意的。

乃至后来登基,其实任谁的仇视咒骂贺晃川都能无动于衷,却唯独不敢直视长姐失望的脸。

“殿下!”康福看他面露悲戚,再次大惊失色,赶紧催促身侧候着的宫女道:“快!快去取镇心丸来!”

贺晃川:“………”

“瞎叫什么!”所有怅然登时烟消云散,他不胜其烦,斥道:“我没有发病,只是想起许久未见长姐,有些想念而已。”

“可您的心疾,就是情绪有起伏时才会发作啊!”康福苦口婆心,倒堵得贺晃川哑口无言。

等宫女从八宝盒中取出药丸,康福连忙备好温水,一起递给贺晃川。

贺晃川接过茶盏,垂眸沉默了片刻。

他实在不喜欢服用镇心丸,这药会抑制他的情绪,使他见到再好看的风景,再动人的故事,都难以发自内心地表达喜怒哀乐,许多时候连他自己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旁人看他更是永远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所以贺晃川才会喜欢沉浸在欢爱之事当中,因为只有那短暂欢愉是他切实能够享受到的。

但上辈子发狂后造成的后果实在叫他刻苦铭心,想了想,贺晃川最终还是服了药。

眼见他家殿下服了药,神色渐渐恢复了寻常的淡然,康福忐忑的心才平息下来。

但贺晃川还没忘了他提起贺潜岫被成烈帝训斥的事,问道:“长姐喜爱搜罗俊美男子又不是第一天,父皇为何现在才发怒?”

康福面露难色:“唉……实在是……明则公主这次想纳入房中的人,身份和以前的那些都不一样。”

“哦?也是个侯府世子不成?”镇心丸果然立竿见影,刚才还在为前世的事伤神,贺晃川这会儿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心里想得是其实他们姐弟二人性子很像,但贺潜岫身为公主,行为处事要更加尽情放纵毫无顾忌。

康福见他家殿下还有闲心拿这事调笑,眼瞅着是根本没将威远侯府放在心上,也就自己在那白操心,便苦着脸道:“那倒不是,但也不是等闲人家,是尚书令裴大人的嫡三子,现任金敕军校尉的裴雪琼。”

裴雪琼?贺晃川有些恍然,原来是这回事。

上辈子便有这茬,但最后也没听贺潜岫受了什么责罚,贺晃川便没多关注,毕竟他那时满门心思都是路怀雍,可后来宫变事件,裴雪琼身为禁军校尉亦死在其中,而贺潜岫远走封地前对他最后的请求,就是让裴雪琼以驸马之礼下葬。

由此可见长姐对此人用情颇深,但听康福先前说得,贺潜岫这会儿竟然动的是让人做男妾的心思。

贺晃川不自觉地把玩起手中佛珠,蹙眉道:“长姐此事做的确实不合规矩,但也不至于叫父皇动怒,难不成是尚书令在朝上参了长姐?”

说完他自己便否定了,裴知途为人稳重谨慎,即使心生不满,也不会在朝堂上讲出来给成烈帝难堪。

果然,康福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道:“听闻是公主在府中跟人欲行**之时,裴校尉抵死不从,又不愿伤及公主身躯,便用匕首试图自刎,虽然被公主及时救下来,宣了太医诊治,但人还是受了伤,现在还在府中躺着呢……”

这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贺晃川脸色古怪:“裴校尉的性子还真是……刚烈,不过长姐收人都是问过意愿的,既已到了府中,怎的那裴校尉才反应过来吗?”

“这……”康福低头:“小的就不知道了,但裴校尉的反应也的确有些前后不一致。”

贺晃川挑眉:“怎么说?”

康福:“就是……听闻圣上本想责罚明则公主,但裴校尉却顶着喉咙伤口开裂也要开口替公主求情,还说是他的错……总之闹腾了一番,公主这几日都留在立政殿听皇后训诫,圣上那边也好像忘了这回事般,没再提过,但是太医照样往尚书府跑得勤,宫里的赏赐也连日地往里送。”

啧。这又是闹哪出?贺晃川听着都觉得拧巴,把佛珠往桌案上一扔:“行了,替我更衣备轿,去给母后请安。”

说着展开双臂,任由身后宫女褪下大氅,接着鱼贯而入,分别捧着常服、头冠以及配饰。

贺晃川在其中选了件鸦青色圆领袍,看着颜色沉闷,下摆却绣着鲜艳的鹤鸾腾彩云,大气而不失华丽,尤其绣纹的线用的是珠光蚕吐的丝,在阳光下动起来波光流动,犹如活物。

伺候他穿衣的宫女是东宫的老人了,手指漂亮纤细,此刻谨慎而灵巧地摆弄着衣袍前襟,做成翻领对襟,露出月白色纹黑金龙爪花样的内襟,以示天家威仪。

最后戴好紫金冠,宫女正在他腰间仔细系着玉佩,殿外突然隐约传来求饶以及训斥声,不一会儿停歇了,康福也走进来道:“殿下,车辇已备好。”

“嗯。”贺晃川抬眼:“方才外面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是珍兽阁的人。”康福垂首:“说是您带回来的那只赤狐找不见了,特来请罪。”

贺晃川闻言莫名其妙:“什么赤狐?”

如果是随手猎来的,还是最常见的赤狐,也不至于丢了一只珍兽阁便诚惶诚恐地来找他请罪吧。

康福却有些讶异:“您不记得了吗?这赤狐是您从凉州回京途中捡来的,据说是因闯入您账中饮了杯中剩酒,便醉倒在床榻上,被打扫的下人抓住,本来要剥皮,但您瞧它似通人性,甚是喜爱,便带回来做宠物,还特意解下冠带,串上金壁玉铛做的鎏花铃给它做了领圈,吩咐珍兽阁专门为它独建一间笼舍,但今早下人去喂食,发现笼锁完好无损,但那赤狐却不见了……”

“有这回事?”贺晃川蹙起眉,到底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左思右想没有印象,便随口道:“罢了,一只赤狐丢了便丢了,不用太苛责珍兽阁的人,小惩大诫便是。”

“……是。”康福心底咂舌,他家殿下这喜新厌旧的速度也太快了,昨日还特意嘱咐珍兽阁别饿着那赤狐,这一觉起来就把那狐狸全须全尾地忘了。

不过想想也是,一只随处可见的赤狐而已,又不是什么珍稀的金狐银狐,可能行为有趣得殿下一时喜欢,新鲜劲过了也就忘了。

这样想着,便将此事彻底抛在脑后,忘了说昨夜那掺了龙血的酒也不见了,以及周围还落下几根狐狸毛的事。

……

冀州常山郡城郊有座赤狐丘,当地村民信奉狐仙,特意建了座狐仙庙,每到逢年过节就上供些刚宰杀的鸡鸭鹅,把山上的狐狸养的是膘肥体壮,还不怕人,成日就见那些狐狸躺在庙前晒太阳,放眼望去火红的一片。

但别说狐仙庙还真有些灵验,虽说不能求得什么大富大贵,但也能护着这弹丸之地免受些折腾人的小灾小难。

今年凉州闹蝗灾,冀州也有小规模的蝗虫侵扰,收成不如往年,唯有赤狐丘的庄稼没受害,村民这个冬天能过得安逸,给狐狸的供奉便也更肥厚了。

就说最近天刚下霜,狐狸们挤在一起取暖,个个都胖得瞧不见脖子。

正平静着,突然庙里刮起一阵邪风,只见风中渐渐现出一只赤狐的身影,与其他狐狸不同,它身材修长匀称,背上皮毛烈红如火,腹部雪白,漂亮得跟画里的仙狐似的。

但其他胖狐狸仍旧瘫在地上无动于衷,任由它迈着轻盈而优雅的步子,睥睨又嫌弃地在狐群面前巡视了一圈。

“真是一群废物。”那赤狐口吐人言道:“难得凡人给咱们建了庙献了功德,这是多少妖兽求不来的气运,你们却都在这里混吃等死。”

胖狐狸们似乎已经听惯了它动不动发表重要讲话,都当做耳旁风,只有一匹懒懒地挠着耳朵道:“那你说怎么办吗?想修仙就要先修出人身,想修出人身又要用山鲸玉做触媒帮助化形,但山鲸玉只有朝廷能开采,我们这些妖兽一旦靠近京都就会被追着诛杀,就像六毛它二表哥,不就是这么变成的狐皮地毯吗?”

“是啊。”六毛搭腔:“我二表哥它就是不认命,要跟咱们似的,占山头吃供品,过得多舒坦。”

那只漂亮赤狐嗤之以鼻,轻蔑道:“给你们山鲸玉,你们就能立刻化成人身了?分明连用山鲸玉的门槛都没修到,就在这夸夸其谈。”

其他狐狸不吱声了。

“哼。”漂亮赤狐很满意这群没见识的同族老实认怂,昂起头道:“行了,你们也不用灰心,谁让你们命好,一群獐头鼠目的狐狸中生出了我仇岚这个英俊潇洒的,告诉你们!我马上就要去宫里做太子妃了,到时候太子登基,接你们进宫享受荣华富贵,自然不在话下。”

“啊这……”

其他狐狸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先头说话那只狐狸小心翼翼地问道:“胡荣荣,你是不是在山里磕着什么不干净的菌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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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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