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做出那样的举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不知是来自于这花瓣，还是对面女孩的发丝。
他低下眼：“抱歉，我没想那么多。”
若是以往，他大概率只会点点下巴说，你脑袋上开花了。
可他却说，他没想那么多。
只是看到风把花瓣吹到她发丝上，就想要把它摘下。
洛游目光闪烁，低头喝了口咖啡，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这阵子去哪里了？一直在照顾弟弟吗？”
“不全是。”
他低眉瞧了会儿手，表情有些无措：“小时候我很顽皮，余侈脑部的伤就是我害的，神经痛很煎熬的，我答应过帮他离开这里，他说这样我就不欠他了。这次回医院，家里人都在盯着，我行动受限，需要花点时间才能重获自由。”
“我花了几天呢？”他歪过头，掰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二、三、四……快半个月了啊。”
洛游眉头微微拧着，余辽应该没察觉出来自己又瘦了很多，连带着下颌都凌厉起来，再配上这副表情……
好像前世她家走丢的小黑猫。
柠檬茶热气腾腾的，蒸着对面人的眼里也起了雾。
“老一辈人思想比较传统，不理解电竞这个行业，我和罗文栋十几岁时就去打电竞了，结果被骂成不孝子。”
“我弟那毛病也继承不了家业，他们把指望丢我身上，在家关了我半年，说是要强制我戒网瘾，什么方法都用过，就差电我了。”
“余侈高中毕业后，我轻松了不少，正好借退役后的时间，和老队友合伙经营俱乐部。眼看着俱乐部越做越大，我父亲又不乐意了，好像没法证明我的无能，失去了他指责我的证据，不过，现在他再想插手，也晚了。”
洛游盯着他晃杯子的手，沉默地听着。
他十六岁就站上了比赛舞台，有过昙花一现般的辉煌。
他被迫“独立”后，也没有真的如家人所愿，那样落魄潦倒，反而越来越强。
失去对子女的掌控感这件事，本事就是对控制欲狂父母的绝杀。
那些反对过他的人，原是想逼着他开口服软，却没想过他越挫越勇。
听着余辽用如此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来，说出他这些年的人生，洛游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那种沉闷感本不属于她，但她在当下却狠狠共情了。
那年的余辽哪里是一无是处的网瘾少年，明明是一个为了梦想不肯妥协的热血少年。
这是她第一次听余辽谈起自己。
而最最让洛游受不了的，是他说，他好像恢复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像是两段人生交错着，来到他的脑海里。
他向死的念头越淡，回忆恢复得就越强烈。
洛游压制着语气的波动，尽量让自己保持不把他扑倒的理智：“所以，你差不多全有印象了？”
“嗯，”他慢慢地点头，“从你离开淮岫开始，记忆其实就有恢复的迹象，但我当时过得很糟糕，可能是担心你的任务完不成，秦夕岚在那个时候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拼命地阻止我做负面的决定。”
原来秦夕岚在她离开时还帮过她。
“傻子，”洛游皱眉骂道，“你对自己真狠啊，对我也好狠。你知道我离开淮岫几年吗？你竟然能忍住五年不去联系我，不问我要一个答案。”
他却说：“我以为你已经有新人生了，没有人喜欢被绑在过去里。”
而且是悲伤的过去。
余辽本来就对余侈有负罪感，又在父母的长久打压和偏心下，自然而然成了一种讨好又回避的性格。
他把洛游离开的原因也归咎为自己的过错。
神明爷爷说，前世相遇过的人会保留最后记忆的本能。
所以分手后，他一直保留的是……亏欠感？
洛游原以为，余辽的本能会厌恶她。
可是，她没想到，余辽的本能是爱她。
在余辽的视角，他大概以为洛游功德够了可以走的，或者开启新的生活，远离悲伤旧事。
所以他单方面断了联络。
可洛游没走。
她沉声道：“你别忘了，我曾经也是职业选手，也拿过冠军。”
她也曾是在王座前挥动宝剑的将军，必定会和余辽一样，斩下旧日的荆棘。
“我可是有私心的，余辽。”
洛游看着他忽张忽合的唇，被滚烫茶水浸染过后，透着莹亮的山茶红。
她不动声色地又抿了口咖啡。
茶和咖啡都挺烫的，两人的脸很红，嘴也像被蒸熟了一般。
先是余辽轻轻扇了扇风：“你觉不觉得有点闷。”
洛游目光穿过他，落到他身后某处，心不在焉地答道：“室内暖风开得有点高。”
余辽半个身子都倚在墙上，此刻他把脑袋也靠了过去，隔着玻璃板，他眨了下眼，声音轻而飘：“窗户上刻了首诗。”
洛游抬眼。
“你过来看。”
洛游身体僵了几秒，在桌子底下捏捏指尖，最后站起身移动到余辽身边。
她故作平静：“哪里？”
“这儿。”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玻璃，被他触碰到的地方果真有几排小小的刻字。
真的有一首诗，像是店铺老板给用餐的顾客留下的一个小小彩蛋。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月光流淌在玻璃上，倒映在眼里却是盈盈火光。
两人并排坐了许久，洛游先支起了身子，从果盘里抓出两颗薄荷糖。
她轻轻撕开包装，刚咬住一颗，偏头对上一抹灼热的视线。
她顿了顿，问：“你吃吗？”
余辽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手也很白，但是没有余辽的那样瘦长，裸粉色的美甲撕开天蓝色包装纸，轻轻捏住一颗，递到余辽滚烫的唇边。
内心感叹，原来他体内的热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被薄荷味猛地冲击到鼻腔，余辽偏过头咳了几声，原本沉闷的声音蒙上了沙哑：“好凉。”
也不知当时在想什么，等洛游回过神来时，她的手已经盖到了余辽的发顶。
蓬松、干爽、柔软。
余辽有点发懵，看着洛游没有动，表情像一只被顺过毛后丧丧的黑猫。
洛游看他难得一见的乖顺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
也正是这抹恶作剧笑容被余辽捕捉到，他忽然抬起胳膊，反握住了她的手，牵着放到身侧。
“余辽。”她唤了一声。
对方依旧看着她，没有反应。
掌心再度升温，洛游忍耐着又问：“你醒着吗？”
“……醒着。”
看到余辽轻轻眨了下眼，洛游缄默了声音。
余辽牵人的力度很松，几乎不用挣脱，只需要移动一下便能分开，他的举动更像是一种拉近距离的试探，而洛游也恰好准备这样做。
她掀唇：“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赌约？你的想法实现了，但我还没兑现。”
“……是吗，那你说吧。”他安静地看向她。
余辽果然不记得了，那个约定是一起直播，不过洛游并不想纠正。
“真的？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满足我？”
“嗯。”
“哪怕之前已经提过了？”
“……嗯，”他慢吞吞地点头，柔软的发丝在灯光下晃动出残影，“答应你不是因为赌约。”
洛游的唇色也被染上了山茶红，她轻轻启唇，像是念诗一般动听。
“那我们接吻吧。”
洛游感觉牵着她的手陡然收紧了力度，像是被震撼到。
“没听清么？”
她吞了吞口水，语气有一点失落：“我是说，我们再拍一张合影吧。”
说着，她毫不尴尬地拿出手机，对准脸上布着红晕的两人。
快门按下去的瞬间，一片阴影倾身压下，吻在了她的侧脸。
这回是她震撼：“你做什么？”
“我听到了。”
说完，他再度低下头。
这次吻在她的唇上。
【引用说明】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为引用片段，作者博尔赫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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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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