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天太阳特别大,又白又亮,蔚蓝的海面被它切割成了一片片碎玻璃,随着海浪起伏发出粼粼波光。
是小渔村司空见惯的美景。
不同寻常的,是翻腾的海浪中,若隐若现的……一个人。
溺水?
在小渔村这样的野沙滩,每年这样的事故并不少见。
她仔细瞧了瞧,立马被吓了一跳。
白色的海浪中间断掉了一大截。
那是——
离岸流啊?!
岑净脑子里那点悲春伤秋立马退散得干干净净。
没时间多想,她飞速甩掉衣服和拖鞋,一头猛扎进了海里。
自小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下水经验都很丰富。
一靠近岑净就迅速判断出溺水的人是健壮的成年男性体型,这次面临的又是分外凶险的离岸流,一个不小心俩人双双见阎王。岑净没时间在海里跟扑腾的人多说,怕他惊慌过度缠住她、把她也拖成水鬼,岑净干脆绕到人后面,蓄力后看准位置,咬牙对着人后颈咔咔两下猛锤。
刚还在海里不停起伏的人立马动作慢了下来,看起来像是被打到晕得不轻。
确保他喝饱了水没力气挣扎后,岑净这才以一种标准的救援姿势,死命拖着人往离岸流平行的方向游出。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人拖上岸后,她也呛了几口水,却顾不上休息,大喘着气看向旁边的人。
这人……长的真好啊。
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了,连电视上的明星都比不过。
他的皮肤不是那种室内捂久了的死白,而是均匀的小麦色,看起来像此时沙滩上的阳光一样温暖。身形高大,骨架修长,肩膀宽厚平直,八块腹肌宛如巧克力一般工整的排布在小腹上,明显是常年锻炼的痕迹。
当水珠从他高挺的鼻尖、湿漉漉的黑发往旁滑落的那一瞬,向来在“浪漫”这方面上缺根筋的岑净第一次理解了小美人鱼。
虽然她肯定没有小美人鱼的漂亮,但目测这位躺在这不省人事的男生应该不会逊色那位溺水王子多少。
嗯,如果王子长了张拳打黎明、脚踢古天乐(神雕侠侣限定时期)的脸,那她确实不该骂拿声音换腿去接近王子的小美人鱼是色令智昏。
毕竟这脸只是看着,就叫人忍不住心跳加速,谁能真狠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但在她连推了好几次,男生却始终一动不动时,岑净砰砰乱撞的心跳就不再是单纯因为美色了。
……为什么这人半天没反应。
呛水昏迷了?
还是刚才在水里下手太重,给打坏了???
等等,这事儿,她不会还要负责吧?
救人归救人,岑净可从来没有要在任何方面把自个儿搭进去的觉悟,包括但不限于人生安全、以及任何一星半点的经济损失。
没办法,谁让她穷。
害怕真因为救人惹出麻烦,她顾不上休息,撑起酸软的手臂爬到他身边,一边回忆学校教过的CPR要点,一边依葫芦画瓢、使出吃奶的力气给人做心肺复苏。
刚才只是看着那张脸她都能天马行空带入童话故事,幻想这幻象那。
但现在……
哪怕是第一次和男生温热柔软的嘴唇亲密接触,又被迫摸人胸肌,岑净却半点不该有的废料都没有。
累到脸都憋红了,他还是没反应,这次岑净是真想哭了,再不敢耽搁,直接往海边最近的刘叔家跑去喊人。
……
哪怕是梦,那种心急如焚的紧张和身体上的疲惫也依旧十分逼真,就像8月30号那天一模一样。
梦里的结局,也和那天一样。
当她领着人跑过来时,沙滩上空无一人。
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小美人鱼生出的幻觉。
·
10月8号,老城里游客如退潮般一夜间散了个干净,但拥堵的马路却并没有因此有所好转。
返工复学的早高峰,汽笛长鸣,空气里都是汽油分子冲鼻的气味。
岑净来南城后没坐过几次公交,早上一急起来方向都看错了,等车一路晃悠悠到师大附中站时,路边早已没了学生的身影。
迟到快15分钟了。
想起开学那天班主任王琳再三强调过的班级量化操行评分,岑净心里一阵绝望。
如果放在以前的县高,别说扣0.5分,就是一次性扣5分,岑净眼皮都不用抬一下。
原因无他,在原来的乡镇中学,她就是鸡窝里的金凤凰,老师都捧着含着怕磕到的那种。
但是在师大附中这种人才济济的省重点,如果不是她当初全县第一的中考成绩,和县高校长的推荐,能不能在高三转进来都要打一个问号。
面对已经接受了两年顶级师资教学的同班同学,她目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思考怎么能在月考不丢脸得太难看。
此时眼前一动不动的红灯不再是简单的信号灯,而是王琳那张眉头紧皱、古板严厉的脸。
她咬牙数着秒,一等绿灯亮起,拿出在乡下帮奶奶追鸡撵鸭的速度冲刺。
风声呼啸,吹得她呲牙咧嘴,耳朵都疼了起来。
只剩最后一个拐角。
师大附中红色的校门已经触手可及。
她越跑越快。
直至拐弯时熟悉的黑白色清爽校服忽地映入眼帘。
在惯性和反作用力的影响下,岑净刹车失败,砰的一下,全速撞了上去。
男生轻轻嘶了一声,反应迅速地从滑板上跳了下来,站稳身子的瞬间腿往前勾了下,成功止住即将冲到马路上作乱的板子。
另一边的岑净并没有这样强大的平衡和核心。
随着一声哎哟,她一屁股弹坐到了地上,瞬间一阵急促的疼痛从臀部传来。
毫不夸张的说,是没人的情况下她会毫无形象躺地上滚几圈缓解一下的那种疼。
但到底是在大马路上。
还有人。
听声音,还是个异性。
她死命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僵坐在地上,想等这阵劲儿缓过去,但半天都没能成。
一分钟后——
“干嘛呢,还不起来,想碰瓷啊?”
他的声音低低磁磁,颗粒感分明,很好听,虽然此时因为这句话,落近岑净耳朵里时难听得不亚于乌鸦叫。
见她没搭理,那双花里胡哨的球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逼近,直至俩人鞋尖相抵,再无前进的余地。
小雏菊刺绣,侧面一个钩。
哪怕她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也知道这是以前那些县高男生老挂在嘴边的球鞋名牌,和她那双努力把自己伪装成匡威的convarse不一样。
哪怕没看到脸,也不妨碍她能感受到对面只会穿货真价实名牌的气质。
她悄悄把自己的帆布鞋往后缩了一步。
“转弯让直行,通过路口左右观察,学校附近减速慢行,”男生声音优哉游哉,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啧,三条,你做到哪个了?”
“全责没跑。”
“幸好你这走的是11路,破坏力有限,也就我这么个倒霉的受害者。”
听到这番看似很有理的长篇大论,如果她屁股没有光荣负伤,那她……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听起来很没出息,但她的确就是那种和人起冲突的当下像锯嘴葫芦一样的怂包。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永远只会事后懊恼,再在脑海里反复演练自己想好的回嘴过过干瘾。
然后下次接着回避冲突。
这次也不例外。
本来想靠假装忙着安抚受伤的屁股蒙混过关,但眼前这人似乎大有等不到她答复就不走的架势,岑净只得抬起眼。
首先看到的,是男生打着石膏的一截手腕,和短袖下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的手臂,皮肤很薄,暴起的青筋突棱棱地攀缘游走着。
危险而野性。
有着成天久坐在教室的同龄人所不具备的力量感。
一拳能打趴两个她的那种。
岑净别的不说,最会的就是面上识时务。
她立马收起了到嘴边的呛声和质问,眉头骤然松开,嘴角扬起,确保两人视线交汇时她绝对看起来歉意十足,诚恳不已。
只是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她所有的表情管理都瞬间失了效,眼神呆滞,嘴唇微张,像戏剧里滑稽的小呆子。
男生留着美式前刺,没有刘海的遮挡,立体周正的五官一览无余,三庭五眼比例标准,皮肤干净,不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堪称完美。
少年眉目清晰冷冽,是单眼皮,睫毛浓密纤长,瞳孔的颜色比一般人浅一些,里面盛满阳光时像最上乘的琥珀,能穿透一切杂质。
当他眼睛微微眯起,坦坦荡荡打量她时,有种不避人的明察秋毫劲儿在。
少年眼神过于直白锐利,再配上那张英俊到犯规的脸,岑净和他对视撑不过三秒就狼狈下移。
宽松的黑白校服最上头的纽扣并没有被乖乖扣上,清瘦的锁骨像刀刻出来的一般,坚硬明显,锁骨窝上有着一颗黑色的小痣,和半截若隐若现的黑绳吊坠相互呼应着。
比起板寸/锅盖二选一、批发式黑框眼镜痘痘肌的同龄男生,他却像黑白日漫里一笔一划精心描摹的美少年,从头到脚,帅得工整而客观。
自我特色风格鲜明,让人过目不忘。
但岑净的视线黏在少年脸上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梦中梦?
还没睡醒吗她?
不然,之前梦里惦记的那个人,怎么这会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没动静,对面的人却等得不耐烦了。
岑净只见他拿出手机,赫然对准的,正是她的方向。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却听见对面男生噗嗤一笑,反应神速地戳穿她:“干嘛?以为我在拍你啊?”
一个平淡的疑问句,却瞬间叫岑净被刻薄得想死。
她唰地一下放下手,速度之快,只有耳骨蹿红的速度可以媲美。
男生顺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上下扫她一眼后冷静地在屏幕上摁了几下。
依稀可见是,通话的界面?
“……做什么?”她问。
那双淡褐色眼眸的主人和她静静对视了三秒。
“你赖地上不肯起,那我只能先帮你打120,再帮自己打个110,”他耸耸肩,眼睛弯起,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比山泉水都纯良无害,说出的话却是奔着把活人气到微死的程度去的:“毕竟,那话怎么说来着,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语气戏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嘲弄,看她的眼神和看大街上任何一个陌生人没差。
这就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安徒生原来没有骗人。
美人鱼救下了落水的王子,好心却不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至少,在她的故事里,这个王子是个大笨蛋,看起来已经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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