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二十几分钟,高三,国庆返校第一天。
几个要素叠加起来,岑净毫无疑问成了教导主任杀鸡儆猴的最佳目标。
放以前,别说被骂,就是听到老师一句重话她都会耿耿于怀很久,哪怕作业都写一半了,脑子里又会突然蹦出来那些尴尬的场景,一次次自我鞭尸。
但这回,哪怕耳边薛主任的厉声训斥如魔音贯耳,她内心却像装了屏蔽结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满脑子都是刚才两个男生的那段对话。
岑净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引以为傲的顺风耳,为什么要让她听见。
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对着镜子端详过自己。
平心而论她长得不丑,五官端正,三庭五眼比例也很好,最好看的是鼻子,高挺细直的鼻梁,十分精致。
但她有个很明显的缺点,也是开学那天就让她和大部分同学显著区别开来的点——肤色。
从小在海边长大,风吹日晒,再加上最近这几年奶奶身体不好了,她帮忙干的活越来越多,皮肤自然不可能像城里那些小孩一样白皙,。
从第一天她就心知肚明。
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别人看出并且说出来是另一回事,更不用提,说出那句话的人,是一个长得很好看且自己心里有点小九九的异性。
杀伤力瞬间翻倍。
岑净知道,那不是有意的嘲笑,只是像说出“今天吃饭了”一样自然而然的流露,但却更叫她难过了。
青春期时对爱美追求的刻意忽视就像一只不断被人为压制的弹簧,此时他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四俩拨千斤,让她心底的自卑尽数反弹。
……
“不是你说说你,都高三了这像话吗!高三是什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间比金子都珍贵。别人恨不得争分夺秒,你倒好,一迟到就半个小时,干嘛呢?书还读不读了?”
“你看看这学校,从高一到高三,还有谁,像你这么过分?啊?!”
“别人国庆都在家里学,你怕不是真喜迎七天小长假,当度假了吧。”
唾沫横飞的骂了她一分钟,曾平依旧兴致高昂,岑净一副骂不还口、虚心接受的乖乖学生样。
看着眼前低眉顺耳、眼睛红红的学生,他双手叉腰,喘了口气,休息完正要继续,就听见空气里一声轻快的口哨声。
“小曾,早上好。”
少年爽朗的问好声此时却像恶魔在呢喃。
曾平慢悠悠颤巍巍抬起头,郁结心底的那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黑白色的校服在男生身上显得宽松而有型,像今年奢牌出的中国青春怀旧风时尚单品,头上深蓝色鸭舌帽压得很低,脚上踩着个黑色的滑板。
少年身姿灵活,像一头矫健的猎豹,风驰电掣间,迅速迫近俩人。
这位倒像真来度假的。
要么就是来走秀的。
反正不是来上学的。
他右手打着石膏,左手上大剌剌地拿着附中头号违禁品——手机。耳机细细的白线在身前一荡一荡,像是最明晃晃的挑衅。
换了别人,这一样一样的,今天是别想走出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
但对这位金贵的省长公子,他哪敢拿半点乔。
别说迟到,就是人再旷一个月的课,他也只能装看不见。
曾平在原地汗流浃背,池城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空气里的奇怪氛围似的,嗖的一下滑板就带着他来到岑净边上,站定,好奇的目光在俩人身上打了个转,笑问:
“小曾,大早上的,抓违纪呢?”
“我这迟到怎么罚啊,罚跑,写检讨,还是搞卫生?”
不顾讪笑着的中年男人,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右手上的石膏,为难地晃了晃,皱着眉十分诚恳的解释:“就是吧,这些估计得等我拆了才能补上了。昨天复查医生刚叮嘱了,这手还不能动,会有后遗症。”
“不不不,”曾平擦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斩钉截铁道:“没惩罚没惩罚,迟到吗,人总有个意外的。下次注意就行。”
说完,立马示意保安开门,让人进去。
姗姗来迟的周游刚好赶上这句话,一脸喜色毫不遮掩:“主任,那我……”
曾平眼不见心不烦,两眼一闭,连连挥手:“进去进去!”
·
后来每当岑净回忆起这一刻时,总记得,那天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满眼的蔚蓝,小渔村的玻璃海全部涌向了天空,远处鳞片状的云是跳动的海浪。
樟树成荫,绿得热闹,哪怕校园中除了几声鸟叫外鸦雀无声,也不让人觉得冷清。
南城的秋天,很少这般色彩鲜艳。
浓烈的桂花香中,一点极淡的岩兰草香却霸道地钻进了她的鼻尖。
少年被风鼓起得一荡一荡的校服衣摆蹭过她的手背,他似乎毫无知觉,岑净的手指却下意识蜷缩一瞬,却又在回过神后立刻松开。
速度太快,好像刚才那一幕全然是人的幻觉,谁也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除了她自己陡然加快的脚步声。
可她快,另外两个男生更快,步子不过稍微迈大一点,就能轻松跟上。
沥青马路上三人就和比赛式的,无声较劲半天,最终还是岑净先败下阵来。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走得太快,再次开口时她声音还有些飘。
“不干嘛啊,”池城眨眨眼,看起来无辜得很:“嗯,跟你一样,去教室?”
……
在她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如此高频的在一个男生面前因为自作多情丢脸。
多说一个字就是多出一次丑。
岑净转身就走。
却在下一秒,被旁边另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拦住。
周游嬉皮笑脸地堵在她前头,一边左摇右摆挡住她的路,一边笑眯眯地拉过池城,跟她解释:“他就是想来确认下,你到底听到我们在进学校前说的那句话没有,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哭。”
她听到了。
也确实很没出息地差点哭出来了。
但说了,又能怎样?为什么还要再跑来问她一次?
如果说这世上注定会有像岑净这样无限放大审视自我,会在半夜想起出过的糗而辗转反侧的人,也一定会有像周游这样仿佛永远读不懂空气的尴尬绝缘体。
从进了校门,她一路沉默,就是想装作无事发生。
可所有的粉饰太平,都在此时被彻底击碎。
她想装出不在意的豁达来的,在周游探究的目光和池城的沉默中一再强调“没关系啊,我不在意”,但周游却像根本没听到一般,仍旧一路跟着,再三确认。
每一次的道歉和解释,让她感受到的,不是关心,而是羞耻与尴尬。
以及,被人看穿的无措。
有人总开玩笑说找男朋友要找长得帅的,因为这样,即使吵架恨得要死了,看到对方那张脸的下一秒又能立刻原地消气。
虽然情况不一样,但岑净却发现,这句话是假的。
就算是金城武此时也没一个17岁女孩岌岌可危的自尊重要。
海边一面过后曾经让她这个月反复在夜里想起、回忆的那张脸,却成了她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没有像周游那样聒噪的询问,可他哪里还用再说什么,光是沉默追随的目光就足以压垮她。
一路不停的询问最终成为了在面粉厂里被划燃的火柴。
在又一句“我们真没那个意思,对不起啊”落下后,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虚假到僵硬的笑,放弃否认,以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冲面前两个男生喊道:“没错,我是小心眼了,我是生气了,我在意得要死,你们猜的都对了,现在我也接受道歉!可以了吗?满意了吗?现在能让我回教室上课了吗?”
说完,她一把推开挡在前头的周游,向至真楼跑去。
留下两个呆若木鸡的男生在原地面面相觑。
小时候看电视剧她总爱吐槽女主角受了委屈后话都不说清楚就跑,对自己对别人没有一点责任心,当着人面跑出去不就是想等人去哄。
但真这么干了以后,岑净才理解她们。
这样,真的很爽。
微风将黏在她脸上的发丝向后吹去时,心底的难过仿佛也随之飘散。
此时,她仿佛已经成了幻想中故事的唯一主角。
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个情绪,都有人在默默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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