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伞往宁菱那边倾着。
宁菱见她,连忙问道:“防风怎么样了?”
“娘子莫急,防风没事,就是晚间发了烧,现下睡下了。”
宁菱闻言,改了方向,朝防风的屋子走去。
临近进门时,她放缓了脚步,轻轻推开门。
床榻上的人正熟睡着,被开门时偷溜进来的风吹乱了些许碎发。
宁菱走到她身边,摸出她的手为其诊脉,直到诊出脉象平稳,才稍稍放下心,转身为她换了块新的帕子,压好被角后,轻手轻脚的出去。
待离得稍远了,她转身吩咐着天冬。
“天冬,你明日去一趟徐家,叫阿郃选一些滋补名贵的药材,给千水巷永康医馆西侧的第七间宅子送去。再派几个我们自己的人,在那间宅子附近守着,若那家人有什么动静,跟着他们,即刻来通报我。”
“然后,去请司州城里最好的葬仪师,让他务必把后日午时后的时间空出来,价钱的事好说,他提价。”
“最后,去欢喜院告诉清英娘子,若想来送许心娘子最后一程,麻烦她后日去葬仪师处等待。”
天冬一一应下。
一阵风陡然袭来,天冬忙将伞朝宁菱那边遮去,护着她进了屋里。
今日一连发生了许多事,几乎可以说没有休息的丝毫时刻,但宁菱回屋也没有心情休息,马不停蹄往案牍边走去,打开一个箱子,而后从一沓布满字迹的纸堆里寻出了一张,放入怀内后,抬步又往那风雪中去。
忙往里添炭的天冬正要问道,便听见已经踏出门槛的人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去去就来。”
匆匆的脚步踩着地上残雪,不多时便离了院子。
腕骨跟背部的伤在寒风的挑拨下,难忍的疼痛遍布全身,宁菱的脚步这才被风雪与疼痛一齐拖缓。
她短暂地停了两步,缓和后又抬步走去。
没有办法,时间不等人。
尽管她没见过赵远星几面,但今日这一见也能够让她摸清她性格一二分。
何况,赵案是最宠她也是她最亲近的伯伯,大理寺这个判决,对于赵家人来说足够,但对于赵远星来说,或许不够。
宁菱深吸一口气,尽力去忽略身上那些难熬的疼,一只手按在胸前,护好怀里的东西。
她住的院子离江玦远许多,走了约莫两刻,方才到了他的书房。
通报后,仆人请她进去。
她拍清身上的雪,进门后朝正在案牍前的江玦行了礼:“大人。”
江玦并未抬眼看她,将书翻了一页。
“什么事?”
宁菱走到他面前,拿出怀里那张方子,置于案牍。
“这是一剂延年益寿的方子。”为了避免江玦不信任,她又说起了自己的配药思路,“五脏坚固是长寿的基础,肾中精气充盛与否更是对寿命的长短起主要作用,所以我用杜仲、莬丝子,肉苁蓉等温性草药入药,主入五脏,对于抵抗衰老可以对症,大人可以一试。”
江玦的视线这才从书上移开,瞥了眼那张方子,而后抬眼看她。
“母亲身体康健,精神矍铄,不需要这种方子。”
他将方子推了回去,揣测的目光望向她。
“你这是要我送给谁去?”
“我当然知道母亲身子无恙,远不需要这方子。我这方子也的确不是给母亲,而是。”宁菱故意顿了顿,去观察江玦的表情,“给圣上的。”
意料之中地,眼前那道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宁菱已有准备,无惧地迎上去。
“我来司州不过五年,但也时常听闻,圣上孝心感天,对太后十分孝顺,得空之时常去其身边侍奉。近年来更是派遣了数位大人去民间寻找益寿驻颜的方子,只不过听闻效果不佳,困扰圣上许久。若是大人将这张方子献给圣上,有所效用,圣上龙心大悦,对大人百利无一害。”
闻言,江玦捏起那张方子悬在半空,看着她。
“名医都开不出好的方子,你能?”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寻医官局的医官看看,我这副方子是否真的有效。”
“我不需要靠女人争圣眷。”
“我知道大人英明神武,不屑于谄媚。我献上这篇方子,也不是别无所求,是想求大人帮我一个忙。”
江玦不语,以揣测之心窥着宁菱的那平静的无一丝情绪掺杂的眸底,问道:“你想做什么。”
宁菱回答地直截了当。
“我想要许心的遗体。”
火盆里的不合时宜地噼啪作响,偶尔蹿起的火苗在两人眼底跳动。
“要遗体做什么?”
“送她最后一程。”
“为何要送她?”
江玦手里的籍册终于放下,“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今早差点被她拖进大理寺大牢里。”
“大人说的没错。”宁菱坦诚地看着他,“但这我想料理她的后事没有冲突。”
江玦那道揣测打量的目光进一步加深,在她身上驻留。
而后,他抬手将案上那张方子扔回主人怀里。
“囚犯行刑后,尸体一般都是往乱葬岗送,先拿到就是谁的。”
宁菱抓住那张方子,沉下一口气,语气几近恳求:
“若一切都会顺利的话,我不会来求大人。远星将军爱憎分明,对许心的恨,非常人能比,我恐多生事端,望大人帮忙。”
江玦重新拿起那书,不为所动。
“你别忘了,许心是个杀人犯。”
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与薄凉。
是这个声音惯有的样子,也是江玦面对她的样子。
她应当是听惯了的。
可不知为何,凛凛冬日的夜里,北风萧瑟,她当是肉身冷僵而瑟瑟发抖,但此刻心头却莫名蹿出一股无名的怒意。
一阵明显到她能感知到的,极力压制却无法的怒意。
她冰凉的指尖狠狠掐进手心,用力之大,为腕骨上本就蠢蠢欲动的疼痛加了一股凌人的盛气。
疼痛放肆地挑战着她忍耐的极限,连带着背上的伤口,此刻都泛出了一阵湿意。
她不知是汗,还是伤口崩裂流出的血。但头上的密布的冷汗流到嘴角,一点点化开她唇上的胭脂,慢慢露出苍白的薄唇,也滴进她的眼睛,化开无尽的涩意,眼眶酸涩,蓄着汹涌的泪花。
宁菱深深吸进一口冷冽的空气,看着案牍前事不关己的人。
克制地沉声开口:“将军战无不胜,是人人称赞的护国将军,可将军是否想过,自己为何能一往无前无所顾虑地在前线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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