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恪后退了一步。
方恪后退的原因非常非常简单。
他刚刚低头了,在他难过的时候就会下意识低头,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苏梨夏那两条悬在空中的小腿。
苍白、细瘦、美丽。
但没有脚。
于是他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难过起来。
“妈妈,你死了。”
“你怎么死的?为什么你没有脚?”
“圆圆”,苏梨夏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存在的脚,轻轻笑,她的笑声太轻柔,反而显得有些恐怖,“妈妈不是死了,妈妈要成神了。”
比之毛骨悚然,其实更深刻的是悲伤。
他在想,数千年前,当沈辞年站在已经死去变成诡魂的任青山面前,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感受?
比之恐惧,更深的其实是依恋。
他又一次思考起人类和诡异的对立。
真的该存在吗?这种对立?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当时那句话被抨击了几千层,但他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其实在心底是认同的。
——你害怕的诡,其实是别人最思而不能见的亲人。
这句话来自一个等级很低的玩家,那个玩家在副本里遇到了自己死去三年的孩子,那次之后该玩家就发表了这句话。
方恪并不知道在经历长时间的网暴后,这个玩家最终选择了结束生命。
但此刻方恪跟此人一样动摇了立场。
他想到了米诗梦,想到给他做一桌子饭菜,总是温柔又耐心对待他的这个小厨娘。
她比绝大多数人类都要对他更好。
他想起唐白渡,想到这个无论风雨只要他说去什么地方就会送他去的这个年轻司机。
唐白渡总是挠着后脑勺看起来有点傻,但他本本分分,比大部分喜欢投机取巧的人类更加老实。
他甚至想到了宋书衣,这个贱兮兮总喜欢故意说一些讨厌的话来招惹他的家伙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宋书衣记得他的生日,在副本的结尾,宋书衣祝了他生日快乐。
他的亲身父母都不记得。
对他有过善意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他其实都记得很清楚。
这其中鲜少有人类。
但过去的他,一直都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啊,他知道沈辞年算人类的立场,哪怕沈辞年现在是诡神,他也应该坚定不移仇视诡异。
可,当他面对已经变成诡的母亲,他一丁点恨都生不起来。
原来人在更亲密的关系面前,是不会单纯因为立场而生出恨的。
原来那些情意其实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能盖住恨的。
亲情、友情、爱情。
哪怕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哪怕心里清楚站在人类的立场才是正确的,他还是克制不住去迟疑、去摇摆不定。
“圆圆”,苏梨夏向方恪招招手,“妈妈一直都很希望世界和平,你能帮妈妈吗?”
“妈妈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位死得过早的绝色佳人,她生在战乱的年代,与一位知识青年相爱却只能以信传达对彼此的思念。
青年一直在为樱花国的入侵而奔波,他在全国各地演讲,希望唤醒更多的同胞站起来,反击。
“妈妈真的好爱他,当年樱花国的鬼子要轻薄妈妈,为了防止妈妈跑,先砍断了妈妈的双脚,妈妈为了给他守身,挣扎着爬到后院,跳进了肮脏的茅坑。”
方恪瞳孔在地震,他盯着苏梨夏伸过来的手,不进反退。
“妈妈死在了那里,鬼子嫌脏,没有再碰妈妈的尸体,妈妈的灵魂来到了一个好陌生的地方,妈妈一直都很想回家。”
“1797年前,妈妈打开了一扇门,妈妈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可他却偏要死在我面前!”
“任青山……”苏梨夏的两只眼睛忽然开始流出血泪,“为什么你都见到我了,为什么你还是要选择死亡,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凶说我是错的,我为什么不能打开这扇门回家见你…见你怎么能是错的…”
方恪抿住唇,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他的情绪有点不受控制,他忽然很小声的说:“你不爱方济民,又怎么会爱我…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
“怎么会呢”,苏梨夏从秋千上飘下来,想要抚摸方恪的脸,“方济民从来没碰过我,你不是他的孩子。”
“什么?!”方恪瞪大了双眼。
如果方济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方济民最后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方济民养了他这么多年,从未短过他的吃穿,他……难道错怪方济民了吗?
“圆圆”,苏梨夏终于摸到了方恪的脸,“你不用为他自责,我跟他是交易。”
“我把你寄养在他那里,等着那一天到来,我就会回去取。”
方恪注意到她的用词,瞬间警惕起来:“为什么是取?”
“可怜的孩子,现在还在为自己的立场痛苦吧?可你哪里来的什么立场呢……”
方恪从来都不是人类,方恪是一件神器,他是一把锁,一把原本用来锁住灵界大门的锁。
很久之前,有一个疯狂的女人偷走了这把锁,打开灵界大门,带它去了人间。
苏梨夏带着灵锁去见了任青山,任青山知道自己的爱人做了什么后,曾一度非常痛苦,他不知道苏梨夏是怎么把门打开的,他也不知道这把锁的关键,苏梨夏把锁放在了他那里,却没告诉他怎么用。
可怜他求了一辈子的新生,到死都不知道新生就摆在他面前。
“我打开了灵界的大门,大门的位置就在原先樱花国的国界内,樱花国覆灭了,他却说我是错的!”
不告诉任青山灵锁的用法,是苏梨夏对任青山背叛他们的爱情和誓言选择孤独终老的报复。
任青山在生命的最后去灵界找过苏梨夏,苏梨夏在让他最后见了自己的学生一面后就吃了他。
苏梨夏从那之后,不再追求爱情,因为她认为自己已经与自己的爱人永远在一起了。
她开始追求另一件事情:完成爱人的夙愿。
她想让人类和诡异放下对彼此的偏见,她想让两个世界彻底融合,她想……打碎这扇代表偏见的门!
死伤和牺牲都不重要,她认为那些是值得的。
而灵锁则成了任青山的遗物,后来被沈辞年收敛,存放在一个盒子里,放了很多年。
沈辞年入灵界之后,这个盒子就一直放在安全局的档案室。
一百多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安全员打开档案室的门,听见盒子里有婴儿哭声。
后来这个婴儿就被送到了陈离的爷爷陈仓那里。
那个婴儿就是方恪的前世,也是他作为化形的锁灵的第一世。
方恪在前世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陈仓私下做了决定,将他送进了御灵人监狱,灵狱在他身上做尽了惨绝人寰的研究,但他最终还是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他就遇到了沈辞年。
一直到彻底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前世在见沈辞年的第一面就觉得他熟悉。
他曾经作为遗物被放在沈辞年的案头,沈辞年在写字、工作的时候,他就静静躺在盒子里,用刚刚诞生的一点点灵智去好奇外面的动静。
沈辞年成为灵界的主人后,他作为灵界大门的锁,自然而然天生会亲近、臣服沈辞年。
沈辞年对他的压制是绝对的,他本该是属于沈辞年的东西,却流落到了人间,忘了自己的本体,与沈辞年这个主人相见不相认。
他想起自己最开始为什么会诞生灵智。
就是因为他实在好奇沈辞年在沙沙沙的干什么,他好奇沈辞年写字的声音,他想要一探究竟,于是他诞生了灵智,并且迫切地想要化形,想要亲眼看见沈辞年到底在干什么。
后来被封存在档案室的那一千多年,只有无聊和寂静,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他好奇沈辞年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弄出那种“沙沙沙”的动静了,于是他更加努力想要变成一个人。
他变成人了,也找到沈辞年了,却不再好奇那个“沙沙沙”的声音。
他有更多好奇的东西,比如“先生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某种好吃的零食”、比如“先生说的可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眨眼睛的意思”,还有好多好多。
他好奇沈辞年,好奇沈辞年带他去见识的一切,然后慢慢长大,变得懂事。
两辈子了,他直到这一刻终于明白,沈辞年不仅是他的浮木。
沈辞年是他在人类世界唯一的依托。
沈辞年是那把唯一契合唯一能打开他这灵锁的“钥匙”。
沈辞年是他的主人。
而他这把锁,理所当然想锁住主人。
他想要,想要钥匙插进锁孔,然后他会锁住沈辞年永生永世。
他天生且本能地渴望主人用那把契合的钥匙进入他的身体,好让他发挥他作为神器的用途。
什么人间、灵界,什么立场、道德,什么恩怨情爱,他通通都不需要在意。
他是属于沈辞年的东西,他是沈辞年的,他只需要在意沈辞年。
沈辞年想关上门,缺了他这把锁怎么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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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他是灵界的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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