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出声的张雨拔刀厉声道:“头,我跟你一起杀,今个势必要灭了他们!”
南煜轻声道:“不自量力。”
庸州城东山脚下,马鞭草编织的紫色地毯铺展到天际,金色阳光在花瓣上跃动,化作绣入地毯的金线。地毯一端,红缨枪一□□破个口子,枪尖似火苗燃烧,沿着缺口蔓延,将平整的地毯撕裂,溅上大片浓郁腥红。
沈宁钰顶着伤势初愈的身体经历大战,体力尚未恢复就又面临这场并不公平的生死战,生死危机激发了人的无穷潜力,她和张雨拼尽全力,也只打死或重伤了对方一半的人。
长枪戳了西天一角,便燃烧成西照残阳。阳光火辣辣地烧进眼睛,令人头晕目眩。沈宁钰晃了晃身子站稳,盯着余下五人。
她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她停下来急促地喘气,血顺着枪刃一滴一滴跌落在地,绽开殷红的花。张雨情况更不好,身上多处血流如注,俨然成了血人。
沈宁钰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撑住。”
他们的目标沈宁钰,见她已是强弩之末,丝毫不给她休息的机会齐齐冲来。
她神色一凛,以退为进,长枪如灵蛇摆尾,火苗刁钻地甩向一人的喉咙,枪尖没入脖颈的同时刀刃劈来,她侧身,长枪挑着脖子主人,用他的身体挡下这一击,敏捷地抽出枪尖,带出的血迹飞溅,在阳光下蜿蜒成一道流畅的弧线。
又是几个回合,她挑飞敌人的刀,趁他后退之际大步迈向前,精准刺中他的心脏……
沈宁钰旧伤撕裂又添新伤,她揩掉糊住眼睛的血,努力看清眼前情况。
她听到身后有人,下意识要回身防御,但双臂开始无力了,腿也沉重得不听使唤,动作比身后的偷袭只慢了一点,却足以要她的命。
然而刀刃在落在她身上的前一瞬偏离,东陵人口吐鲜血倒地而亡,露出他身后张雨满是鲜血的脸,他手里的刀还没拔出来,斜后方又有人袭来。
沈宁钰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替他挡住这一击,还没因危机解除松口气,回头就发现张雨脖子被箭刺穿,痛苦地倒在地上倒气,另一边,南煜刚放下手里的弓……
“张雨!”
她惊慌地冲过去,脑子一片混乱。她随身带着稀奇古怪的药物,却不知如何能止住他脖子里流出来的血。
张雨张了张嘴,平日里话篓子一般的人,现在连发音都吃力。他一字一顿,艰难地说:“我,床,边,盒子,给我娘。”
初识张雨,她只当他没心没肺没脑子,后来才知道,他父亲走得早,被母亲拉扯长大,他吃尽苦头受尽冷眼,落草为寇后又被林湛收编,这才勉强过上好日子。
跟着沈宁钰的这半年,他立下的战功抵得上过去一整年,他得到的奖赏,能寄回家的全寄走了,来不及寄回的全被他锁在床头盒子里,宝贝似的谁也不能动,要日后亲自带回家去。
他每说一个字,血就如泉眼一样汩汩地往外流,沈宁钰鼻尖一酸,眼泪滚落,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好。”
这段日子见证了太多死亡,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活蹦乱跳的张雨在她眼前断气,成功挑起了她的怒火。
这是一场不公的对决,是南煜为她准备的地狱,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但她连累了张雨。
她重重闭眼,再睁开,眼底只有嗜血疯狂。
十个人里还有四个活着,一个都不能放过。
像亡命人的回光返照,她的身体爆发出无穷力量,在血色阳光下做着最后的决战,挑飞一个,刺中一个,断气两个……等终于解决完这一切,她的旧伤已全部开裂,双腿发颤,只能以长枪支撑身体才不至于跪在地上。
南煜似乎很享受她逐渐死去的过程,不仅全程没有下黑手,现在也只是嘴角噙笑“欣赏”她的惨状。
距离她追来这里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援军一定很快就能找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我赢了。”沈宁钰目光在史异和南煜之间逡巡,天真与讽刺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你要言而无信吗,南煜将军。”
史异双膝瘫软在地,连声求南煜救他,后者亲手将他推向沈宁钰:“叛徒而已,留之无用。”
沈宁钰拽着他的衣领往回拖,南煜却不放她离开:“我只答应把他给你,没说放你走……”他顿了顿,似戏谑又似诚心地提醒她,“沈校尉,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兑现。”
什么约定?再见面必定毫不留情地对决的约定,她必定杀了他的约定。可是以她现在的状态,还不知能否在南煜手里撑过三招,她才不会送死。
沈宁钰打定主意,对南煜的话置若未闻,反而用枪尖抵着史异脖颈,“说,你是何时投靠东陵的?”
史异早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脑子空白一片哪还记得时间?南煜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替他回答:“沈恒之死,就是他的投名状。”
“啊!”史异尖叫出声,是枪尖往他的喉咙送了短短一截,沁出血滴。
沈宁钰怒极反笑:“是吗?”
枪尖退开些许,史异回神,精神已变得疯癫:“沈家军是大渝的中流砥柱,还有比沈恒更好的投名状吗?”
他陷入某段回忆里,咯咯地狂笑。
那年庸州大雪,沈家军在城外与东陵军激战数日,茫茫雪地皆被染成鲜红。他避开众人跑到山上,借着林木遮挡,死死盯着山下血腥沙场。
他向南煜传递密信,表示愿为东陵驱使,南煜让他拿出诚意来。
沈恒正跟南煜拼得你死我活,双方僵持难分胜负,如果他助力南煜取得沈恒性命,是不是就显出诚意了?
他颤抖着举起弓箭,额头冷汗涔涔,双臂随着心脏的跳动剧烈颤抖。终于等到机会,“嗖”的一声,箭矢射出,沈恒猝不及防之下右臂中箭,执枪的动作出现些微变形,南煜抓住机会,一刀砍向他的心脏……
沈恒终于死了,他成功向东陵投诚,可还未再次联系到南煜,大渝的援军就及时赶来,阻止了东陵闯入庸州的节奏。史异不敢轻举妄动,伪装好一切,继续当他的城守。他掩饰得太好,没有人怀疑他是沈恒之死的帮凶。之后,两国签署条约,庸州暂时安稳,东陵再无信传来,直到战争再次打响,他收到了南煜的密信。
他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尽职尽责又胆小窝囊的城守,沈宁钰和苏璟安却不知怎么发现端倪,他趁着他们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投奔南煜,而南煜却像丢掉一条狗一样将他交给了沈宁钰。他终于醒悟,无论大渝还是东陵,都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没说几句,沈宁钰也已经能猜出一二。近半年的历练,再次面对亲人惨死的真相,她已冷静得多,利落地挑断史异四肢筋脉,卸掉他的下巴,令他逃不掉也死不了。
南煜这才说道:“沈宁钰,轮到我了。”
话落,他的刀刃就近在眼前。
史异一事为沈宁钰争取了时间恢复体力,此刻她尚能勉强应对,但只是防守,不再是进退有度的攻防,南煜轻蔑地冷笑一声攻势更盛。
没过多久,在又一次艰难抵挡他的袭击后,沈宁钰终因体力不支半跪到地上。她用长枪撑地大口喘气。
“沈宁钰,你终究是输了。”
南煜以一种上位者看着蝼蚁的目光俯视着她,手起刀落……
东城门外,苏璟安正率队飞也似地沿着马蹄印一路狂奔,初一紧随其后高喊道:“少爷,少夫人吉人天相,一定平安无事的,您别慌啊。”
“你闭嘴!”苏璟安狠狠抽着马鞭。
他和沈宁钰都怀疑史异有问题,却没有任何证据,连陈大都不知道他嘴里的狗官跟他是一伙人。沈宁钰跟他通气,给史异一点压力,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他果然暴露了,可沈宁钰竟没通知他就独自去追,若一切顺利,她早带着史异回来了,但至今未见人影,只有一个可能,她遇到了麻烦。
他越想越慌,冷汗顺着鬓角话落,焦急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他就不该这么听话!
“宁钰,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
南煜的刀落下的瞬间,周围士兵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将军!”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只有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勉强看清了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南煜的刀砍下来时,沈宁钰突然往前膝行半步,手里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柄匕首,顺着惯性刺入他的胸口,而来不及改变方向的刀刃没入她的后背。
沈宁钰半跪在地上,迎上南煜震惊的视线,又把匕首往前猛地一送,将短刃尽数没入他的胸口,南煜似是没料到沈宁钰还留着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宁钰,而她只露出残忍的微笑。
好,很好,她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向他冲去,一切都如她所愿。
“妖女!”
看着南煜的侍从挥来的刀,沈宁钰再也没有能力避开。匕首是她从沈府密室里带出来的,体积小方便携带,刀刃上还淬着剧毒。
南煜不死也难活,便是她拼上这条命,也值了。
她眼冒金星,视野昏暗,连砍来的刀都出现重影。耳边“叮——”的一声,预料中的刀没有砍下来,有什么温热液体落到脸上,侍从捂着断手的伤口发出惨叫。
沈宁钰艰难地回过头去,铁骑黑甲,由远而近地压来,在雪中尤其显眼。领头的那人面色严肃,策马飞奔。
是他来了。
她双目涣散,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强撑多时的身体如轰然倒塌的楼阁,她眼前一黑,跌入来人的怀抱里。
苏璟安目眦欲裂。他一路心绪不宁,好不容易找到她,就目睹了这样惨烈的画面,心跳空了一拍,草草给她止血,抱起她就要赶回去。
衣襟一紧,她低声说着什么,他凑近仔细听,额头蹭了蹭她的,颤声道:“史异已经被带走了,我带你回去治伤。”
听了他的话,沈宁钰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攥着他衣襟的手骤然垂下,软绵绵地晃了几晃……
苏璟安的步伐一顿,抱着她的姿势瞬间僵硬,他紧张地喘息,收紧抱着她的双臂,眼中含泪,眼神狠厉,颤抖着喃喃自语,不知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们这就回去,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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