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志笑了笑，虽然伊冉觉得他还不如不笑，那脸颊边的碎肉要掉不掉，令人头皮发麻。他沉默地将书篓往伊冉身边一放，坐在她旁边，手拿着绳子一抖，那马匹便走动起来。
伊冉避让了些，又怕太刻意，只好坐在他身边，看向前面的马匹，雾气散了，视野也好多了，原本壮硕的马匹身上居然覆盖了大大小小的蚌壳碎片。
“去哪？”
伊冉已经看到了地上的状况，车轮压过的的确是一层层碎肉，属于水生生物的肉质在被碾过时会发出“噗嗤”的响声，随着汁液四溅，迸发出腐烂的腥臭味。
没有雾气加持，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唯独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始终萦绕不散。
陈怀志看了她一眼：“回府。”
伊冉回忆起陈怀志邀请他们去“下榻”陈府的事了，心想应该暂时不会动她了，又想起那三人来，试探问道：“他们？”
陈怀志又偏过头来，那双眼睛黑漆漆的，落在伊冉脸上，似乎在分辨她的情绪：“府上。”
伊冉叹了口气，知道这人说不出来什么了，目光掠过一边的书篓，或许她能从里头获得一些信息。
可怎么样才能让陈怀志给她看呢？
别说一脚把陈怀志踹下去这种简单的动作，就连她伸手去拿，估计就想树懒一般，成定格动画了，她好恨。
“想看？”
神女那双眼睛又开始转动了。
陈怀志嗤笑了一声：“喏。”
伊冉不动：“……”她怎么知道这人是不是给她下圈套呢。
陈怀志目光专注地驱马，仿佛这是什么天下第一紧要的事。
伊冉对系统道：“看看里面有什么。”
系统：“无害。”
伊冉放下心，一边慢腾腾掏书篓——她实在小心谨慎，将书篓打开，对着光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后，才伸手去拿——一边对系统道：“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系统道：“攻略病娇可不是什么轻松活儿，能给的便利，我当然会给。”
伊冉被说服了，慢腾腾掏出一本书，又慢腾腾翻开，她目光一滞。
书本上不是印刷的方块繁体字，而是字形修长秀丽的女书。
她翻动着，目光专注。对于女书，她也只能分辨得出来，至于意思，她是不懂的：“系统，什么意思？”
系统道：“剧情相关我无法干涉。”
方才系统说能帮的它会帮，伊冉还觉得有几分水分，如今这么一看，倒是能放下心来了。有它不能触及的部分，那么系统也不算是全能，威胁小了很多。
书上的女书字迹都相差不大，就是前后的篇幅有些不一，前面的零零散散长篇大论，后边的几句了事，倒像是……
伊冉依据自己的直觉，倒像是日记。
前后不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陈怀志的书篓里，有女人的文字。
她现在怎么样了？
日记这种私人的东西，可以在女人床榻垫絮下，也可以在梳妆盒子底部的空格里，唯独不该出现在一个男人的书篓里。
“你看得懂？”
伊冉闻声头也没抬，实话实说：“看、不懂。”
她顿了顿，看向陈怀志：“不懂？”
陈怀志看着道路前方，脸上的笑在愈合，受损的皮肉像被倒流了时间，慢慢缩贴附在骨头上。浓雾已经消失，镇子又出现在视野里，要不是伊冉还有记忆，她都疑心自己出了幻觉。
在她以为陈怀志不会回答时，他又开口了，那双眼睛像枯涸的井，没有什么感**彩：“不懂。”
伊冉没说话，马车进入镇子，镇子里路边的人看见他们就开始交头接耳。陈怀志脸上笑容愈合后被隐去，一双眼睛沁黑，看着有点渗人。伊冉虽然貌美，但白发近妖，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来搭话。
于是场面变得有些奇怪，一群人跟在马车前后，笑意盈盈，又不敢靠近，隔着距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疯姑娘被救回来了啊？”
“哎呀，你别看陈家郎君平日里很是近人，到底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那山上的妖怪可厉害了，这样一看陈家郎君对疯姑娘一往情深啊！”
伊冉看了看他们口中平易近人的陈郎君，丝毫不觉得有何亲近可言，初遇时倒是有些烦人，大概是山林中发生了什么，如今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一打眼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至于他们口中的什么，陈怀志搭救“疯姑娘”也就是她本人，是什么一往情深，她更是不敢恭维。要是在现实世界，谁把人拉深山老林，又假意相救，这都够上刑事节目了。
什么爱不爱的，人要是回不来，都够地府走一遭的。
这些人瞎起什么哄……
陈怀志也不说话，任由那些镇民评头论足，一路驱着马车，直到看到了那棵槐树，槐树底下就是一块陈旧的匾额，上头的陈府二字已经有些褪色了。
陈怀志停下马，跳了下去。伊冉坐在马车上，与他大眼瞪小眼，陈府门口也有许多的人，不乏镇民，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丁，一个老怀甚慰的老管家，西子捧心老泪纵横：“少爷啊，你终于回来了，为了疯姑娘你值得吗等会儿……”
他凑近了些，眼泪蒸发了，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少爷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伊冉：“……”
不要说认错了把她送回去这种丧良心的话！
老管家一副我家少爷手里情伤伤到了脑壳的样子：“要不把这姑娘哪儿来的送哪儿去吧少爷!”
伊冉深呼吸，陈怀志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过老管家，让伊冉拿着书篓，一手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小臂上，白色长发拂落在身上，隐隐的馨香。
周围一声声惊呼……
伊冉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抱小孩的姿势么，陈怀志绕到一边，又取出轮椅，刚好老管家着急地凑上来，便随手递过去。
于是老管家一边气喘吁吁地抱轮椅，一边跟在陈怀志身后：“少爷呼呼你认错呼……”
陈怀志停在大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
老管家心领神会：“你们几个还不……”
“嘭”，陈怀志一脚将门踹开。
伊冉抱住他的书篓咋舌，之前她还在网上冲浪时听说古代的书生那是能文能武，如今一看确实不虚啊，劲劲儿的。
老管家对几个家丁骂道：“没用的东西！”一边抬腿呼呼喘气跟在陈怀志身后，对他道，“少爷你要先去看看大少爷，他等着你呢。”
陈怀志开口了：“府中近日有什么新客？”
老管家道：“我正想跟你说呢，来了一男一女，女的说自己是疯姑娘，男的说是疯姑娘她哥……”
陈怀志没说话，示意老管家将轮椅放在地上，老管家照做。他又将伊冉转移到轮椅上，望了伊冉一眼，只见她抱住书篓不放，像是听入神了一般。
老管家说起那两个西贝货，很是不屑：“疯姑娘文文静静的，怎么会腰身缠鞭子，而且孤苦伶仃的，哪里会有个便宜哥哥，不过那男的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伊冉定了定心，听起来是那两位没错了。
还有沈确呢？
她开口问道：“还有、吗？”
老管家瞟了她一眼，心想这个也是个西贝货，还挺明显的，先前那姑娘能跑能跳的，少爷果然是受了情伤。罢了，反正人还没找到，就当是个物件摆那儿消遣吧。
借着这么点心思，他回道：“没有了。”
老管家偷偷看陈怀志一眼，见他目光锁在这白发女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能内心叹一口气，对伊冉道：“少爷可是第一次带人进府。”
伊冉不信：“疯、姑娘？”
老管家一噎：“那不一样，那是疯姑娘自己进来的。”
“哦。”
“哎，我们少爷先前只晓得读书，这书篓子都不让人碰的，你是头一个。”
伊冉心道，没完没了了还，她想起书篓子里的女书，心想你家少爷读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书：“少爷哑、了？”
这白发女子人慢腾腾的，显得温和，说话也是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然而听起来就挺膈应人，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真诚与关心。
老管家愣了愣：“没，我家少爷好着呢。”
回完才回过神，拿眼神看陈怀志，后者只是默默推着伊冉走，他便老老实实低下头，瘟鸡一般没声了。
新来的这姑娘嘴厉害着，少爷也不介意，他算是试出来了。
陈怀志由瘟鸡一样的管家开路，一路推着伊冉进了大厅。大厅昏暗，弥漫着一股明显的水腥味，一人坐在主座，一男一女陪坐在一边。
伊冉他们进去时，方叶还在力劝那人，想出去找人。
“你那幼弟，我替你去找，正好我这儿也有俩个朋友失散了。”
林漠余光瞧见有人进来了，昏昏沉沉的，指尖隐进袖摆中，想要摸袖箭，才想起来袖箭不知何时被人卸走了。
方叶的破风也没有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进了镇子居然没有防备，让这些东西趁虚而入了。小花不知怎样了，沈兄他倒是不担心……
“你倒是知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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