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刚睡醒。
“最近、睡眠还好吗?”
空旷处有风的回音。
声音在长廊回荡。
席重亭说:“一直是小问题。”
意思是睡眠本身没问题。
“…是哦。是没时间睡。”
他笑一下,声音很沉:“事儿都赶在一起了。”
又一段长久的沉默。
有点僵硬的对话。
感觉两边都很僵硬。
微妙的不知道说什么。
但也算不上尴尬。
不上不下的。
奇怪的感觉。
爱人的朋友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和季晓在一起他话很多。非常恶毒。会笑。他俩联机打游戏特别吵。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但也已经很久没打了。
他和季晓一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日常中很难意识到他是「成功人士」。
太不修边幅了。
独处时就变得很不一样。
感觉、声音和态度,认真起来都…特别沉。
气场压得人不敢说话。
…细想起来,从认识起,像这样远离共同好友的独处还是头一次。
地下三层冷风阵阵。工作日下午,空车位意外不多。不修边幅的成功人士一路直行。他步子大,步速偏偏还快,正常走路跟不上。你正要加速,脚尖一下绊到车轮止滑器,猛地向前趔趄,步子顿时乱了。往前走了好几步也没止住趋势,倒是刚巧到了目的地。
成功人士站在副驾门外侧身抬臂,松松握住你的小臂,趔趄惯性还在,重心顺势下移,电光火石之间,只觉手臂一热、肩上一沉,下一秒你便稳稳坐上了车座。
你:“…?????”
…………这是什么。中国功夫吗。
…说起来,这个人、好像干过不少基层职业来着。
……说他当过少林寺武僧你都会信。
动画片般的插曲、奇怪地把险些绊倒的心结解开了。连同刚刚沉闷的不自在和无力都稍稍疏解。
还没有到笑起来的程度。
但是、压在胃里的情绪,稍微轻松起来了。
…应该,可以正常对话。
根本无法沟通、简直像跨物种的对话,一天之内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席重亭的车是一辆随处可见的、均价十万左右的黑色代步车,著名性价比之选。
众芯电子配有公车数台,司机数名。毕竟商务需要,为老板配备的车辆价格昂贵。但席重亭日常出行从不让司机接送,嫌麻烦。不如自己开。也就上回接你和季晓是开的商务。
这辆车还算干净,只是有点旧了。没有常见的车载香薰摆件,但也没有汽油味儿,存在感稀薄到没有个人特色。此刻充斥地下停车场冷冽的、不透风的空气的湿凉。
坐稳后他第一句话是:
“喝点儿什么?”
你:“啊?”
真的很难跟上成功人士的脑回路!
成功人士调整车载空调,顺便把手机递给你。
“楼上有奶茶店,点口热的喝。你吃饭了吗?”
“…诶。要在这里吃吗?”
到饭点了。你本来打算回家点外卖的。
不管再难过、发生再多事,人还是要吃饭的。无论是否能够下咽,吃饭本身就是对找回秩序感的一种帮助。
年长者看你一眼,感**彩模糊地笑了一下。
“不然我去你家做?也行。想吃什么?”
…别开这种吓人的玩笑啊。
怎么可能季晓不在把他朋友领家里给你做饭。这是要干什么。
不太舒服的感觉。
他在开玩笑,虽然知道。可能因为确实做了什么。后背和耳后、连着脸颊一块儿烧起来了。小声的抗拒像求饶。
“席哥…你别吓我啊。”
年长者示意你继续点热饮,语气还是轻松的:
“你就不吓人?谁也不告诉,自己跑医院去。”
“……想检查一下身体。”
“瞒着季晓检查?”
“也不算瞒着、吧。”
席重亭看你一眼,又笑。
“那我现在给季晓打电话?”
…不适。
和叶青带来的不一样,但非常相似。共同点在于两个人都傲慢而轻松。本质是一种富有余裕的轻视。
你垂下眼睛。
“嗯。…可以告诉他。”
又是短暂的沉默。
掌心无意识攥着他的手机。说出可以告诉爱人后,气氛不知怎地更加僵硬了。没有抬头,但就是知道。他在盯着你。车内气温渐渐升高。胃部绞痛。
以为会问你要手机。结果从车里又翻出了一部。居然有备用手机,不愧是他。免提状态电话拨通。熟悉的等候铃。车内响起最熟悉的轻快声音。
“你好前端季晓——席哥?难得你上班时间打过来。大夫怎么说?”
……诶。「大夫」?
原来他不是路过啊。刚巧今天来看病吗?
“还能怎么说?早睡多吃多运动。”
“哈哈!我说的吧?早听我的就不用看医生了。”
“谁说我要听医生的?”
“哇你遵点医嘱吧。再这样活不到退休的。”
季晓有时候也是蛮恶毒。
要不怎么说人以群分呢。
“活那么久干嘛?”席重亭不客气地回话,声气却轻松含笑。两人又聊了几句近况。最后一句是季晓说的,问他明晚忙不忙,要不要一块玩新出的游戏。
爱人年长的朋友停顿几秒,视线忽瞥向你,语调调侃,神色分外冷静。
“不陪你媳妇?”
“黎潮想玩来着,这游戏我们预约好久了。”季晓叹气,“但她最近没什么精神,我就想着看我玩应该会更感兴趣。”
“没精神?上次不是还好好的。”
地下光线稀薄。席重亭坐在驾驶位偏左侧,几乎贴在车门,跟你有些距离,但上身稍微侧向你,手机躺在两人中央。
看不太清他的脸。
屏幕暗暗的光向上投射。
半面雕塑般的阴影。下颌线弧度流畅到锋利。
“你俩吵架了?”
“没有啊,所以才说没精神。平常就还是平常的样子,就是会突然变得特别没精神,我叫她都听不见。”
季晓因为这个事愁坏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最近哪里惹到她,但看着不像。也可能是激素影响?”
“女人不都这样?你平时多宠着,她自己就好了。”
“嗯………我觉得不太一样。真的是特别没精神。比以往状态差多了。对了席哥,年初不是有人送你一罐安神茶吗,给我带点。你哪天去我家吃饭?”
“还去你家吃饭呢,又骗我过去洗碗。”
“能洗碗不错了,你自己在家有洗碗的机会吗。”
席重亭这回真笑了。
“行,谢谢你接纳我孤家寡人,这周我就找个时间去。好了,干活去吧,挂了。”
「滴」的一声挂断音,空气重归寂静。
…应该不是你听漏了?
他没跟季晓说碰到你的事。
不自在。
好想逃。
隐隐意识到不说是比说了还糟糕的情况。
但你想不出原因。
时不时地有车辆进出,炽白射线交错。轰隆隆的杂音。偶尔有人路过。没人注意停在中央的、再普通不过的黑车。
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逃呢?
和上午的情况不一样。
这一次没有人会拦你,没有人逼迫你。想逃随时可以。
可真正让你恐惧的东西,是再怎么逃离,也无法视而不见的。
年长者盯视手机,一言不发。许久,终于抬眼看向你。
“查的哪个科?”
他的声音很沉。冷静到使人感到冷酷。
不详的预感节节攀升。
“……”
掌心汗液涔涔。可能是车里太热。胃部扭曲地绞起来。胸口的血液仿佛烧干了,怠惰的情绪黏稠地堵在喉咙。
检测报告顶端、捏紧的指尖在颤抖。
文字清晰可见。
席重亭已经猜到了。这只是确认。
他又盯着你看了一会儿。
“怀上了吗?”
怠惰的情绪轻轻颤抖着。像是在笑。
半扭曲的、仿佛等待已久。急需谁来拆穿。急需谁来鞭挞。「终于来了」似的。大石重重落地。从无尽等待中浮现出无边界的绝望的爽快。率先从空洞幽深的胸口深处发出的,是一声古怪的轻颤。
“没有。”
你轻颤着说。
或许有人把它称作笑。
“…里面很干净。”
——你终于说出口了。
或许你一直在等这一刻。
从事情发生起,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等待某人粗暴把你拆穿。强行撕破你的懦弱。虚伪的粉饰太平的假面。惩罚你,责骂你,鞭笞你。让你为自己的愚蠢和错误付出代价。
理应如此。
……
……
他真真切切地头疼起来。
你的状态已经让爱人的友人意识到此事性质不同寻常。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好在你没有怀孕。
但很难说第一时间涌上的情绪是什么:松了一口气吗?对情况愈发棘手的烦躁?对你所遭受的——不言而喻的——经历的怜悯?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情绪复杂。
真相已经明晰。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原来更多。
接下来要怎么办?谁他○处理过这种糟心事?要不先带她去吃碗面?
“…到底怎么回事?”
席重亭按捺着阵阵跳动的、即将冲破头顶的烦躁,尽可能友善地问。
“你跟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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