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对不起啊,你裤子好像真不能穿了。”

他没说话。

“…我赔你一条吧。”

“是不是更严重了?”季晓低声说,“怎么了?去医院看过没有?”

“…自然而然地。就变成这样了。”

“自然而然地。”他重复,手掌克制地抹过一把,淅淅沥沥的滴落声。

“没问题的。”白雾倾散,你轻声解释,“医生说有些人天生就这样。”

“天生。”他重复。

“…据说我比较有天分。”

“天分。”他重复。

“嗯。”

“感觉不像中国话。”季晓。

“…都这么说的。”

“‘都’这么说。”

“嗯。”

季晓问:“你喜欢吗?”

你怔住了。“…什么?”

“变成这样,”他说,“你喜欢吗?”

“…很舒服啊。”

“我知道。”他说,“你喜欢吗?”

“…很舒服。我喜欢的。”

他再度重复:“变成这样,你喜欢吗?”

“…已经变成这样了。”

“喜欢吗?”他坚持。

“——已经变成这样了!”你陡然尖叫起来,双手发力猛地把他推开,砰地一声巨响!尖锐与沉闷同时响起。大开大合的动作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眼泪大颗大颗砸落,你呼吸急促,浑身都在颤抖,第一反应是去看他的脑袋。

“磕到头了吗?疼不疼?对不起,对不起,我——”

“——黎潮。”

爱人的肢体和声音、再度传达某种镇定的意味。你胸膛起伏,情绪剧烈,泪珠断线,被他稳稳按进腿间,直到残留湿气的手指抚上嘴唇,才意识到下唇几乎咬出了血,不稳地松懈下去。他的拇指探入口腔,像一块烫热的铁。

“咬自己不疼吗?咬我吧。”

难不成觉得你舍不得吗?你这个好几次差点把人掐死的没分寸的人。你垂首含泪重重咬下,用力自证杀人天分。这一下很难说是没有恨的。季晓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运动的痕迹,牙齿就咬在那一层茧上。咬着咬着,茧好像变薄了。好像只剩一层皮挂在骨头上。

再继续会不会出血?抬眼望去,丈夫神色沉静,怅然而温柔。…在忍痛么?咬合力道渐渐减弱。你含着他的拇指,眼泪滚落下去,软软地舔起那块刚刚咬过的位置。

他始终注视你。少顷,看见愈发美丽、愈发迷人,魅力浓重到仿佛从眼中流出弯钩的爱人呼吸渐渐平复,泪水不再涌溢,只是舔着他的手、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视线;终于抬起掌心,抹去你的眼泪,哑声叫了一句:“…老婆。”

他大概是想挽回的。他一定是想挽回的。他视线凝注、声气沙哑,神色仿佛下了莫大决心。你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但你已从他的安抚中得到稳定的气力,能够理智地处理问题。你颤抖地吐出一口白烟,深深闭上眼睛,握住他的手,身体前倾,用尽全力拥紧他的肩颈,以最娴熟的吻堵住爱人的第无数次告白与挽回。

最后一次。

说好的最后一次。

这大概是你为数不多修炼到顶级的技能。

这最后一次,一定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完美。一定会成为他此生最难忘的一次回忆。他会记住你,无论恨还是其他什么。这样就够了。

此后他或许会离开,或许会留下,无论如何,你不会再继续这次的错误。你在海底陷得太深,而他是应当活在阳光之下的人,和你在一起只会让他经受羞辱。

你没有这么爱过谁。

所以你绝不会允许他再卷入这场漩涡,再受到羞辱和伤害。

……

民政局,就约在下周一吧。

这次之后,你不会再与他见面。

……

……

呼啸的风声。

下坠。下坠。

看不见深渊的尽头。

游轮潮汐涨落,异国巨球璀璨。一线玉牌推开。会所破碎的曲面屏。黑卡。钻戒彩光闪烁。金黄的赤红的雪白的酒。电蓝的浓粉的碧绿的珠宝。奢侈品。男人。不同的男人。笑,耳光,吻。性。拥抱。三十层高楼。顺着三十层高楼落地窗下望,时而会幻想跌下的画面。最终画面必然是凄惨恐怖的。但下坠的过程中,呼啸风声是否是美的呢?晚霞美丽的烟粉色是否会拥抱你呢?

重逢后叶青发给你的第一张照片是早春浔州的晚霞,他拍摄的照片总是那么不一样,似乎能从画面中感受到天空中湿答答的冷空气。叫通感吧。是不是学过呢?湿答答的冷气渐渐从天空降落,化作打湿的纸,一层一层一层敷上口鼻,从看到那张照片起,窒息感缭绕不散。也可能在此之前一直如此,只是叶青的存在让它愈发潮湿沉重。而如今你的丈夫,也作为下坠中倾覆而上的那一部分,湿润柔软,贴面而合。

结束后季晓要送你,你整理裙子起身,温和地说不必了,有人会来接。天台翠绿植物叶片之下,男明星倚在翡色石墙,咬着糖果百无聊赖等待,笑嘻嘻地跟你和「前台小哥」打招呼。你牵住他的手往回走。他哼着歌从身后抱你,卷发遮住余光中磐石般静止的黑影。

天台门沉重不堪,推开嘎吱作响。走廊墙壁暗蓝色绒布。房间奢华宽敞,冷气残留馥郁酒香。昨夜酒香之中,你总隐约闻到一丝格格不入的柠檬味。在此之前,昨夜前台耽误的那些时间,某人莫名其妙说出的婚姻宣言,凌晨突如其来的那杯助兴酒一瞬都找到原因。

身后房门咔哒关闭。

客厅沙发半歪着青年颀长身躯,他向来自持身份,体态矜贵,少有失态。或许是太困了,此刻面上有些凌乱的松散气,视线抬起,空怜而脆弱。

有外人,他不会说,但眸光中哀怨已清晰流露。

「你去哪儿了?我睡不着。」

你是了解这个人的。

……原来他并不知情。

满腔憎恨忽地散成了一团溃散白雾。

汗与水汇聚成流,蜿蜒淌落。冷气一激,寒意刺骨。

想要甩谁一个耳光,泼谁一身水,压在谁身上用力扼到濒死。但这样的冲动很快也流水似的散去了。率先浮上心头的思绪是习以为常的怠惰。

“我去洗个澡。”

你单手撩起额前黏连湿发,指尖随意梳过发顶,汗水打湿的长发尽数甩到身前。

脸颊热度残留,睫毛、鼻尖、唇角、下颌,水珠错落砸下,汗液淋漓滚过脖颈,滑至吊带深处。

视野前方,青年眼眸怔怔抬起,神色渐渐空白。目光望向滴汗未流的男艺人,片刻,移回遍身淋漓的你,忽而下滑,落在大腿根部艺术般的裁剪。

现在那里只是一道逶迤断线的普通裂痕。

“衣服扯坏了,买件新的吧。”

身体蒸腾湿气。异性指尖柔软落在后心。拉链划开,银裙流畅落地。腿根黏腻湿滑。

你赤足走进浴室,语调薄凉柔和。

“别跟进来。——让我自己待会儿。”

……

氛围灯投下摇曳极光。

鱼肚白石纹如梦似幻,冰凉抵住小腹。

浴室水汽蒸腾,半空中漂浮雪雾。

光线在雾中穿梭。

湿发蜿蜒贴合,侧颊水液淌流。镜中人轮廓清晰,神色疏淡,体态挺拔纤瘦,薄唇殷红似血。

指尖隔镜相对,割裂锋利水晕。

她凝视你。触碰你。进入你。与你重叠。

“黎潮。”她柔声问。“你喜欢吗?”

爱人的低语饱含心痛与怜惜,难掩疼痛的爱意、像要使人从内部融化。你已经历太多,但他始终是不一样的。心上人的温柔稍微引动麻痹的心灵。只差一点点、就要丢盔弃甲,埋进他的怀里恳求留下。

是「恳求留下」。

不是「带我走」。

——已经变成这样了。

说得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到底在激动什么?

不要自欺欺人了。

想要在爱人面前表现成有苦衷的妻子么?

…你?有苦衷…?

……

……

“…喜欢的。”

前额贴在冰冷镜面,你喃喃自语。

……

这样的生活,你是喜欢的。

……

镜中人凝视你。殷红似血的薄唇微微勾起。

去除一切矫饰,眸中终于映出撕裂般的渴欲、贪婪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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