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余霞光色减淡,黑云压城,远处的高架上昏黄的灯亮起,高楼各家灯火点缀其中,市中心的霓虹灯透过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在雨夜湿漉漉的地面上散射。
大雨倾盆,雨刮器一刻不停地加速,车行不快,又等了多个红灯,把雨也等慢下来了,没有原先那么密集,却还是重重地往车顶上砸,在下面行速不快,上了高架速度自然提上来,雨也渐渐变小转为舒服的毛毛雨。
黎江涵坐在后座,车窗开了个小缝,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把刘海掀得凌乱,衣疏不时从后视镜里关注他,每年的今天他看起来总是疲惫,今晚注定是个夜雨,他越加沉重、懒散地窝在那里精神萎靡。
为了打破这诡异氛围,衣疏打开了广播。
昏黄的光伴着广播轮转在黏腻而模糊的雨幕之下,聊了几个轻松的情感话题后主播突然切入一条本地新闻,字正腔圆;
“平城讯:今日晚7时03分,平城市警察局接到报案称某小区楼下惊现一具男性尸体,警方立即赶到现场,经法医确认,该人员已无生命体征。经初步查明,死者为一名初中生,目前死因正在调查中。”
正是表示遗憾的时候,不想,主播来了句:“稍后是广告时间,精彩内容马上回来”
随之好一阵磅礴大气的背景音乐,接了一串熟悉的广告词——
“酱香国酒茅台,品味非凡,面子十足…”
衣疏:【、、、】
黎江涵:【、、、】
“哼”,后座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不知是评价还是讽刺,“这世界真是烂透了”
他透过车窗上水珠四散交错间存在的细缝向外看,外面的世界模糊不清,神情阴郁而痛苦
【不像某个傻子…】
衣疏握紧手中的方向盘,不接话,诚然这世界烂透了,潮湿阴暗地会疯长苔藓,枯木残败处生出菌菇,朝阳之地依旧林茂草盛…
她以黎江冉式的思维拆解那句话,那是她沉默的信仰,只是将这份如植物般寂静的理解,化作车内安稳存在的空气,包裹住身边那个缩在阴影里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关切,黎江涵收敛情绪,勾起唇笑着凑到驾驶座后面,只说:“但是有你们在我就觉得还好”
衣疏莞尔,一字一顿温柔又坚定地告诉他:“我也是”
车乡道上连续拐了几个弯,雨也大了,她抬手加快了雨刮器的速度。
前方,平城附高的轮廓在雨夜中逐渐清晰,像一头沉默的、蛰伏的巨兽。行政楼最高的那扇窗户里灯还亮着,尤其醒目。
漆黑楼道内逃生标志长排排布,绿光同暗夜交织在一起,远处机器上有几点红光有频率的闪动,独大的办公楼唯有校长室仍敞亮。
一男子修长的影子被拉得延伸上墙,在绿莹莹的暗光里像两个人并排行走,脚步声响彻楼道,声音在办公室前响动两下忽然定住,脸上印着绿光,眼神沉静,抬手朝门“咚咚”敲了两声,敲裂了沉寂,室内传出低语声听到请进的示意后他推门而入。
“顾老师?”
校长在沙发上坐着,对面坐着德育处主任邵珏中,两人双双看向门口,没想到他会这个点回来,于是邵珏中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衣服,望向校长
“我就先走了”
说着邵珏中早已略过顾袭明身侧,他常年半笑着,苹果肌僵硬地悬在面中,微红,嘴大而唇薄,笑起时的弧度有些渗人,此时侧目上下扫视顾袭明,说话时捏着本地人的调调
“马上就是顾主任了”
顾袭明朝他点头示意并诚挚表达感谢,“感谢您和校长的栽培”
邵主任背过身带着哂笑离开,顾袭明就近在他刚才的位置坐下。
“顾老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课都听得差不多了,没事就赶紧回来”,顾袭明坐在沙发上略显疲态,眼下乌青浓重,他喝了口校长递来的水,注视着校长,说出真相,“我不放心我的班”
“放心,我都叫人帮你管着呢!”校长顿了顿,“衣疏衣老师,新来的,接下来还要你费心教一下”
【是她我才不放心】
顾袭明暗暗叹了口气,又听校长说:“林东突然外面交换去了,这个老不死的早不说”,他脸上露出气恼神色,“就会给我们添麻烦”
“我昨天听课时收到新的教师安排,之前不是商定好了?怎么又突然改?”,顾袭明盯着校长。
校长一怔,暗自睨了眼顾袭明,眼角的皱纹先是骤地一团然后慢慢舒展成笑意,嘴边的,下巴的肉很用力的挤在一处,“顾老师你是怎么想的”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顾袭明早已对校长的每个微表情都了如指掌——很显然他是故意的。
顾袭明神情淡漠,对这件事他貌似是随口一提却有着必须要一个说法的强硬态度。
“改也就算了,怎么二班几乎都是新教师”,顾袭明的手放在木质茶几上慢慢敲打起来,双目低垂,回忆起来什么,“您这样改对新老师,学生,学生家庭都很不负责”
“这个…没什么关系吧,今年这批新教师个个都是名校毕业,很优秀的!年轻人嘛,就是要多挑担子,成长才快……”,校长含糊其辞,“学校的师资调配有全盘考虑,你刚回来,不了解情况”
话落,一道锐利的目光切过来,校长脸色微变——【这个顾袭明居然用这种眼神看他!】
即便如此,他还是迅速收敛,表面显得非常友好和善
“校长…”
不等顾袭明说,校长立马宽慰道,“‘顾老师这几天出差也累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听懂话中赶人的意思,顾袭明微笑着明着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他注视着校长,眉目低压,忽地眸光敏锐一闪,很快把话应下,装作无事发生,带着真诚注视着校长
“感谢您关心我,要不是您我这次也不会升职”
顾袭明适当停顿一会儿,默默从内侧口袋中拿出一个精致木盒
“这次去宁城路上看到这个白酒杯,我想您爱喝酒,大小也正合适,本想着买一套的,店员说这单个的是孤品收藏和使用价值更高,我就选了这个,感谢您一直在工作上照顾我”,说着顾袭明恭敬地递过去
校长接过盒子当面打开,将那个小巧的杯子拿在手里打量,肉迅速挤在脸上——他很满意。
那是个水晶白酒杯,杯体通透呈蜂窝状,在灯光下十分夺目,杯低的绿松石和一层铂金经过水晶杯体的折射淡淡的绿金朝杯缘晕开,杯身与木盒上都没有任何品牌标记,低调奢华。
“顾老师费心了” ,校长小心翼翼地将水晶酒杯放回去,咧开嘴
“很贵吧?”
“明珠不可暗投”
可能看在顾袭明态度良好,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校长不再说赶人的话开心地反而拉着顾袭明东拉西扯多讲了些自己为新教师安排的方案,顾袭明顺势应和着,最后校长脸上堆着笑将他送出门。
顾袭明踏出门口,在走廊的绿色光影中走远了些方才收起笑容,不再伪装,逐渐露出不善的神色。
耳边响着刚才校长的话——“要给年轻人机会”、“锻炼新生力量”、“优化师资结构”……
【冠冕堂皇!】
他会不知道那群人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穿过走廊,他打起伞,打算从二楼天台绕去宿舍,室外水雾氤氲,两道身影慢慢从水雾中显现出来,争吵的声音此起彼伏,顾袭明循声望去见衣疏大步迎着细雨走在黎江涵前面,后面的人虽撑着伞,里面的衣服却湿了大半。
“你不撑伞小心感冒”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传了很远,回响填满了叶影的细缝。
“反正都淋湿了,这样不也挺舒服?”
顾袭明瞧着慢慢走远的两簇身影,定定站在天桥上,伞面压的很低,耳边回荡那句话。
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水渍光亮,鞋子沾水拖沓带响,水汽渡过衣疏发间,头发湿软蜷在肩上,她走的不紧不慢,天桥上的人看得格外耐心,两人在男女生宿舍的岔道口分开。
衣疏回身继续穿梭在幽暗的树影中,四周安静异常,能听见风吹草动,她仰头感受着毛毛雨打在脸上,近处老旧的灯忽然又亮了,她朝那方向看去,眼神又在附近扫了扫,很是放松地将目光投向更远处幽黑的天桥,愣住了
【哪来的人影站在天桥上望着这个方向】
衣疏定睛,她肯定,的的确确是个人站在上面。
【大晚上十一点,刚才还没人,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起风了,树影在脚底晃动,仿佛神秘的黑色触手,它们从地下伸出来一路向上扼住她脖子,雨密密地透过发丝挠得她头皮发麻。
“平城附高之前是一片坟场”——这是学校里一直以来的传闻,
衣疏瞪眼盯着前方,雨淋在出了冷汗的毛孔上,身体颤栗起来。
而那桥上的黑影分毫不动,半张脸隐没在伞下,大概看个轮廓,体型修长,感觉是个男人。
很久——等头皮那阵麻慢慢消退,腿逐渐听从使唤的时候,她大胆朝那人影走去。
雨打在皮肤上再没了麻木僵硬的感觉,天桥上撑着伞的男人还面朝着这边,衣疏稳步向前,风吹卷起她的头发渗进发隙,后脑阴凉,及时害怕到腿软她还是往前走,她的瞳孔闪着光
顾袭明注视着缓缓朝天桥走来的女子,微愣,渐渐移动伞露出黑暗中的轮廓,雨夜里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能看清的一半嘴角轻捎,“衣疏”,他垂眸低语,不自觉带了居高临下打趣的口吻。
他垂眼,突然转身压低伞檐,收伞,扔下楼。
收伞的水滴还未冒雨逆跳已经进入下降的过程,衣疏见状加紧步子,那一瞬,她依旧没看到伞下的面貌,伞划过弧度落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等不及衣疏开口,人便隐入另一阵黑暗。
【借我的?】
衣疏动身去捡掉那把落地上的伞
“谢谢!”
“我明天把伞放到门卫那里”
她盯着那黑洞似的廊口,害怕又期望里面能冒出个人,可是久久没有动静,楼道中诡异地传出很小的“哒哒声”混在雨落下的声音里,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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