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的。”孟归深的语气无波无澜，他手指微动，玉佩碎片飞回袖中。
前方是一片蓝莹莹的鬼火林，火团挤挤挨挨，摩肩接踵，旁人根本难以通行。孟归深视线转向右侧漆黑的甬道，道：“看来它是想将我们逼去这里。”
“那便去看看它有什么把戏。”殷云衡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玉佩的鱼尾处有个小小的“云”字，这是他幼时亲手刻的。
当年，他把这块玉佩送给了一个小乞丐，小乞丐是不慎将玉佩丢了？还是他拿去当了钱，后来落到了别人手中？
种种推测呼啸着从殷云衡脑海中疾驰而过，最终，一个念头牢牢占据了他整个思维——
倘若恶鬼就是那个小乞丐呢？
殷云衡跟着恶鬼走入甬道，整个石道空荡荡的，毫无一物，唯有四周光滑的石壁沉默地伫立着，透出丝丝寒光。
殷云衡敛下心头万千思绪，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你的玉佩是从哪儿捡的？”
“青州。”
殷云衡步步逼问：“青州何处？”
孟归深想了想，微微摇头：“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记不得了。”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十分自然，仿佛真的不知玉佩的来历。
殷云衡不放过那鬼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既然只是捡来的玉佩，为何对它如此珍视？摔碎了还要拾起带走？”
“虽是捡来的，可多年来我身边其他玉饰不是丢了，就是碎了，唯有它一直伴我左右，你说是不是说明它与我有缘？”孟归深眼含笑意，脸上露出一丝怀念。
殷云衡没接话，不知是不是“恶鬼有可能是小乞丐”这一念头影响了他，他总觉得恶鬼口中这句话别有深意，似乎不只是在说玉佩。
孟归深侧首看他，眼带探究，“阿衡认识这块玉佩？”
“是我送给别人的。”殷云衡目视前方，余光留意着恶鬼的一举一动。
孟归深猛地停下脚步，“是你的？”黑眸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无法抑制的笑容从嘴角扩大，喜不自胜，“原来阿衡早已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甬道内寂静无比，他的声音撞在石壁上，每一个字都被放大了数倍，送到殷云衡耳中。
殷云衡眼底幽暗，若恶鬼的反应是装出来的，那他演得也太好了。
“你方才说送别人的？”沉浸在喜悦中的恶鬼像是才反应过来，高高扬起眉，十分不满，“你怎么成日里给他人送东西？我也要。”
殷云衡：“对有些人而言，这些身外之物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你如今已不需要这些了。”
孟归深：“阿衡真是……”
“那是什么？！”一道刺眼亮光骤然炸开，殷云衡抬手半遮双眸朝亮光处望去，深不见底的甬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型铜镜，镜中一片空寂。
孟归深皱起眉，“它想要让我们去镜中。”
两人对视一眼，走向铜镜。
“小心点，”进入铜镜之前，孟归深再次嘱咐殷云衡，“若察觉不对立即退出。”
殷云衡看了他一眼，“你的伤尚未痊愈，也需多加小心。”
孟归深笑道：“阿衡的关心，我会铭记在心的。”
进入铜镜的那一刻，殷云衡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深入骨髓的冷意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看向身后，恶鬼没进来，想必是被送去了另一个空间。
殷云衡举目四望，到处白茫茫一片，镜里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唯半空中悬着无数碎镜片，折射出刺眼光芒。
他谨慎提起剑，戳了戳离他最近的一块碎镜，镜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画面，是十二岁那年师父将近月剑赠予他的场景。
难道这些镜子能重现过去？
殷云衡试探着摸上另一面镜子，画面一转，到了青州。
五岁的孩童哭着跑进孟府，飞也似的直奔孟渊居住的小院。
“小少爷，你慢些点，仔细摔着！”老仆跟在他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
“孟渊哥哥——”他哭叫着大喊。
孟渊闻声匆匆跑出门外，孩童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小炮仗般直直弹入孟渊怀里，孟渊一个趔趄，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阿衡，你怎么了？又有鬼来吓你了？”孟渊急道。
孩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抱住面前的小小少年，身体不停地发抖，“我害怕……”
“它在这里吗？”
孩童抬起朦胧泪眼，缓慢地扭过头，悄悄往后瞥了一眼，一声急促惊叫从嗓子眼挤出，他指着院里一处阴暗的角落，尖叫：“它在那里！”
“别怕，有我在。”孟渊沉着一张小脸，搂着怀里小人走进书房，取下一把桃木小剑，“我去把它赶走。”
“孟渊哥哥！”孩童眼睁睁看着小小少年踏入院里，离那只鬼越来越近，他跺了跺脚，鼓起勇气飞奔至角落，拦在孟渊面前，掏出怀里的平安符，强迫自己直面血肉模糊的鬼，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许你伤害孟渊哥哥！”
那鬼被平安符上的光芒灼伤，发出一声凄厉鬼叫，瞬间消失得无影踪。
“我真没用，还要阿衡来保护我。”孟渊沮丧地垂下头。
“不是的。”孩童白嫩小脸上全是泪痕，双眼都哭肿了，却还在努力安慰面前的人，“孟渊哥哥身上没有护身物，很容易被鬼伤害，阿衡可是有国师的符呢！”
孟渊伸手为孩童擦去眼泪，坚定道：“我以后一定努力学习法术，好好保护阿衡。”
孩童傻傻一笑，向孟渊撒娇：“我哭累了，孟渊哥哥背我回去睡觉吧。”
“好。”孟渊将孩童背回自己房间，两个小人相拥而眠。
年少情谊总是动人。殷云衡在镜外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心道，日后若有机会，便去青州看看孟渊吧。
孟归深这头，镜中也是同样的两个人，只不过画面不同。
小殷云衡一脸天真：“可是我娘说，男女成婚才是正理，两个男子是不能成亲的呀！”
小孟渊一本正经道：“我回去查了诸多典籍，上面并没有说两个男子不能成亲，而且史书上也有皇帝娶了男妃呢。”
小殷云衡张大嘴巴：“原来我娘在骗我。”
小孟渊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想跟孟渊哥哥一直在一起吗？”
小殷云衡毫不犹豫：“想！”
小孟渊松了一口气：“那阿衡长大后嫁给我好不好？”
小殷云衡迟疑：“这……”
小孟渊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了：“阿衡不喜欢我吗？”
小殷云衡急道：“不是的，我要嫁给孟渊哥哥！”
小孟渊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拉钩。”
“拉钩！”
孟归深看着两人勾起的小拇指，发出一声冷笑，“小小年纪如此巧言令色，我的傻阿衡啊，怎么这般容易被人哄骗。”
孟归深目光转向一旁，他这边的碎镜都是黑色的，散发着浓浓不详气息。他漫不经心地点开一面碎镜，看清画面的那一瞬，脸上表情骤变，他死死凝视着那块碎片，脸上露出极其罕见、近乎惊骇的恐惧之色。
镜中只有一个人，他手执竹杖，似乎急着赶往什么地方，竹杖急促地在地面敲击，“笃笃笃”的声音如急雨一般。他走得太快了，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拾起身旁竹杖爬起来，继续往前赶路。
那双茫然无神的黑眸中，充满了焦急与不安。
明明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孟归深却觉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疼，仿佛有人拿匕首在他的心口反复割刺。
阿衡……阿衡的眼睛怎么了？他的银瞳呢？
下一刻，镜中画面换了个场景。
乌云密布，黑雾遮天，单薄的身影自空中飘然坠落，如秋日落叶，凋零枯败。
这块镜里出现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孟归深盯着那个坠落的身影，双眸掀起风暴，浓厚的阴煞之气疯狂自体内涌出，如一头猛兽一般撕咬吞噬着镜中阴气，不过片刻，整个铜镜空间中的阴气已被他吞去一大半。
铜镜中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镜中景象倏然凝固。紧接着，原本消失的阴气一股股汹涌汇聚而来，被孟归深碾成粉末的镜片，也恢复成碎镜片的模样，一切退至最初的起点。
时间，倒转了。
孟归深眸间怒气更盛，再次召唤出体内阴煞，吞噬镜中阴气。
时间一次次倒流，孟归深一次次地重复此前动作。
到最后，镜中能量几乎被消耗殆尽。
孟归深抬起黑沉沉的双目望向虚空，散发着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谁也不能伤害他。”
话音一落，他变掌为拳锤向四壁，镜片哗啦啦从四周掉落。他走到某一处，猛地撕开镜壁，一阵白光闪过，他进入了另一处空间。
殷云衡正在研究该如何破解这处时间迷阵，忽然感觉到一阵天动地摇，没过多久，就见恶鬼撕开时间裂缝，来到他面前。
“阿衡！”恶鬼面容扭曲，像是看到失而复得的珍宝，嘴角扯出一个奇异的笑，“你会永远陪着我的。”
殷云衡心头一震，垂下眸掩饰自己的愕然。
方才，他在镜中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他动手杀了恶鬼。
难道恶鬼也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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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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