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的鸮叫在林间回旋交织，时而穿插着一些野兽的低吼声，令暗夜中的密林显得危机四伏。
然而，周遭声音给殷云衡所带来的危险与恐惧感，都不及眼前男人。
粗糙不平的树干隔着轻薄夏衫将他后背硌得生疼，身前是男人宽阔坚实的胸膛，殷云衡进退两难。男人的躯体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温热气息，如活人一般，殷云衡抬起眼眸。
男人眼神阴鸷，素来深情的狭长凤眸里看不见半分温情，上下扫视他的视线如一片薄刃，锋利而冰冷。
殷云衡眼神飘忽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为引那梦妖出来。”
实际上，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引恶鬼现身。
恶鬼善妒，倘若他当真未曾离世，目睹梦妖侵扰自己，定会加以阻扰。
如今，恶鬼的确如殷云衡料想中的出现在他面前，只不过……
殷云衡偷觑男人那双阴冷的乌眸，心底直发毛，眼前的场面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了。
“阿衡，你知不知道，你说谎时有个小习惯。”孟归深声音冷淡，眼里的雾气更浓。
殷云衡瞪大双眼：“什么习惯？”
孟归深默然不语，冷不丁拽住殷云衡左臂，大步往密林深处走去，殷云衡被拽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
随着二人靠近，周遭树枝纷纷后退避让，野草也悄然低伏，匍匐于地面之上，铺开一道软翠小径。
殷云衡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唇齿因震惊而微微张大。
恶鬼化聻后，力量竟变得如此强大了！
刺骨凉意涌上殷云衡心头，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被恶鬼锁在身边了？
浑浑噩噩间，殷云衡忽闻得一阵潺潺水流声。他循声看去，左侧山坳有一条小溪蜿蜒而下，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再往前是一汪潭水，月映碧潭，玉鉴光寒。
恶鬼揽住他的腰，掠过夜空，飞身落在潭边。殷云衡双脚刚触及湿软草地，还未来得及站稳，一股巨力猛然自身后袭来。
殷云衡眼前一黑，坠入潭中，冰冷潭水汹涌淹没了他的口鼻。意识在寒潭刺激下骤然回笼，殷云衡迅速屏住呼吸，四肢划动，如一尾鱼般游向水面。
打破水镜，从潭底钻出来那一刻，殷云衡回首看向岸边站立的男人，怒目而视：“你想做什么？”
“脏东西碰了阿衡，要洗一洗。”男人说着缓步迈入潭内。
一圈圈涟漪随着他的走动泛至殷云衡身前，殷云衡这才发现潭水并不深，他站起身，潭水正好没过他的腰。
转瞬间，男人已来到殷云衡面前，殷云衡开口：“你……唔。”
一捧潭水兜头泼下，大掌捏住他的脸颊粗暴揉搓，力道极大，殷云衡感觉自己的脸几乎要被褪下一层皮，男人才停下手中动作。
殷云衡脸颊滚烫发疼，目光投向月下的男人，他脸上仍然没有丝毫笑意。
他还在生气。
静默的氛围笼在两人周围，殷云衡有些不安。
“阿衡，你往日捉妖驱鬼时，也会如今日一般去引诱他们吗？”
来了！
殷云衡心虚地低下头，遇到色鬼或狐魅，以美色.诱之，自然是最容易奏效的。
他甚至曾假扮成一位被狐妖迷了心智的女子，借机斩杀了那狐妖。
殷云衡心中一个激灵，这些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恶鬼知道，他会发疯的。
“怎么不说话？是不敢再撒谎吗？”嗜血寒意在孟归深心头肆虐。
霜白月光之下，眼前那副身体被一览无余。
眼前人外罩素白纱衫，内穿白色绸衣，经水一泡，衣衫化为一层薄薄的白雾，紧贴着少年人纤秾合度的身子，一身瓷白肌肤若隐若现。水珠儿经过绯色玉珠，沿着他覆了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膛滚落，走到纤细柔韧的腰腹处，滴入潭中，溅起一小朵水花。
孟归深眼里充满阴霾。
在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岁月里，这般模样的阿衡究竟被多少人窥探过？
“对你来说，是不是只要能除掉那些妖邪，你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包括……”孟归深闭了闭眼，艰难地吐出剩下那句话，“你的身体。”
殷云衡猛地抬起头，满脸愕然：“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你嫁给我不就是为了杀我吗？婚姻大事尚且能做筹码，遑论肉身皮囊。”
殷云衡呼吸一滞，小声道：“不，我会尽力寻其他解决之法，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孟归深怒极发笑：“你以为人人都是我？我喜欢你，心疼你，舍不得碰你。可其他妖物呢？在江白县你碰到的若不是我，你早就没命了。”
殷云衡觑了一眼暴怒中的男人，更加心虚了。
男人说的都是事实，他无从辩驳。
他骨子里的确有点自负，仗着自己天资高，时常独闯虎穴对付那些害人的妖物。在江白县，初次去鬼宅探查，他就察觉到这只鬼的能力远在他之上，可他还是选择立即设阵杀他，而不是等师父来。
以至于招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殷云衡从善如流地保证：“我错了，我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他轻咳一声，又道：“况且如今不同往日，你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若你我二人联手，必不会让我身陷险境对不对？”
孟归深垂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是真知错了。我当然会护着你。”目光下移，怒火褪下，另一股火却起来了。
他靠近殷云衡，嗓音微哑：“日后只许勾.引我一人，知道吗？”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落在殷云衡耳旁，殷云衡耳尖微烫。
隐约有危险的气息在四周蔓延，殷云衡警惕地问：“我这几夜的梦，是不是都是你暗中操控的？”
“什么梦？我如何会得知你的梦？”
殷云衡狐疑地抬起头，与他无关？
绝不可能！
他对情.事一窍不通，梦中恶鬼展现出的种种手段，他闻所未闻，怎么可能凭空臆想出那样的梦。
“阿衡，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孟归深目光不着痕迹地上下舔舐着殷云衡，语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阿衡，你杀死我那日，我真的很痛。”
“你放火烧我，用真水度我，将符纸和赤翎钉入我体内，最后——”他凄惨一笑，“拿我送你的魂力杀了我。”
“阿衡，我好痛啊。”孟归深高大的身子微微佝偻，仿佛那些苦楚已刻入他的灵魂中，他满脸痛色，将下巴埋在殷云衡肩窝，双臂松松揽住殷云衡的腰。
殷云衡有些无措，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能抬臂，僵硬地轻拍男人后背。
男人不再是鬼，没有了鬼性控制，他也就不用担心恶鬼危害人间。
而这一切，都是恶鬼用无尽的痛苦换来的。
尽管恶鬼是罪有应得。
殷云衡思绪芜杂。
“阿衡，你是不是该补偿我？”孟归深低声道。
补偿？难道又要……
男人炽热的温度随着紧贴的身体传入殷云衡体内，幽冷潭水似乎也因他的气息变得滚烫起来，殷云衡有些窘迫，想要推开对方，却听那人说：
“阿衡，试着爱我，好不好？”
殷云衡呆住了。
“阿衡，我此生唯有这一个心愿，你满足一下我，行吗？”
“可、可情字向来不由人，”殷云衡结结巴巴道，“我即使答应了爱你，也算不得准的。”
孟归深松开殷云衡，笑意盈盈，俯首亲昵地蹭了蹭殷云衡鼻尖，在二人交缠的气息中，低声道：“哪怕是虚假的也好，就当是我做了一场美梦。”
殷云衡别开脸。
孟归深面容微微扭曲，眸中黑气翻涌，眨眼间又恢复原状，他轻轻摸着殷云衡鬓发，声音温柔：“没关系，不爱我也没关系，能陪在你身边，已经够了。”
“二更天了，我们快回客栈吧，我明日还要赶去梁州。”殷云衡轻声道。
“好，”孟归深直接打横抱起殷云衡，“我带你回去。”
这座山林在永安镇外二十里处，孟归深抱着殷云衡，穿云踏月向镇子而去。
男人飞得很稳，微风拂面，殷云衡没感受到丝毫颠簸。他微微抬眸，男人冷硬的下巴映入眼帘，往上是微抿的薄唇，圆月在高挺的鼻梁旁打下一块小小的阴影，男人双眸平静，直视前方。
男人似乎并没有因他的拒绝而愤怒。
殷云衡心里很清楚，他是将自己真实的情绪藏起来了。
殷云衡盯着面前这张脸，忽地想起一件事，“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长得丑，怕吓到你。”
殷云衡微微叹了一口气，男人的谎话真是张口就来。
“我摸过你的头骨，你骨相极好，应当并不丑陋。”
男人眨了眨眼，慢吞吞道：“这个啊……”
“算了，你不愿说就不说，别骗我。”
“阿衡很厌恶别人骗你吗？”
“我不喜欢骗人，也不愿被人欺骗。”殷云衡苦笑道，“只是世人惯于将自我隐藏在谎言之下，就连我也被迫说过不少谎。”
孟归深掠过高耸的城门，几个起落停在客栈屋顶，从窗户跳了进去，他将殷云衡轻轻放到床上，俯首，满脸认真道：“我以后尽量不骗阿衡。”
殷云衡的衣衫在夏夜凉风的吹拂下，已恢复干爽的状态，他躺在床榻间，笑道：“好。”
阿衡说的：我即使答应了爱你
恶鬼听的：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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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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