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枯井

殷云衡看不下去了,提醒孟归深,“不是要看宅子吗?”

孟归深牵起殷云衡的手,笑问:“阿衡打算从哪儿开始?”

“都行。”殷云衡心不在焉地回答。

丝丝凉意自两人相扣的掌中蔓延开,为殷云衡拂去了不少夏日燥意。他天生阴虚火旺,比旁人更怕热,而江白县地处西南,在这仲夏时节更是热得要命。

尽管这两日来,他身心对恶鬼的触碰极其抵触,可也不得不承认,靠近恶鬼时他会舒服很多……

殷云衡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这一身的毛病实在难改。

“阿衡应当感受到了吧?”恶鬼忽然道。

殷云衡一愣:“什么?”

“一个阵法。”

殷云衡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就这样告诉自己了?

“此阵非我所设,我来时便是如此。”孟归深拉着殷云衡进入抄手游廊,初晨阳光被阻隔在外,他向殷云衡解释,“我死后,是被这宅子里的阴气吸引过来的。”

殷云衡神色凝重,若恶鬼所言为真,这江白县恐怕还隐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

他问:“你想让我帮你破解阵法?”

“不。”孟归深停下脚步,满目肃然,“我是想告诉你,远离它。”

殷云衡拧起眉头:“此阵阴邪,若放任不管,日后可能会出大乱子,江白县之人怕是都要受其所害。”

“那岂不是好事?”孟归深冷笑一声,拽着殷云衡大步朝前,“端阳节后我们就离开江白县。”

离开?殷云衡心头一跳,江白县还有诸多疑团未解,万万不能此时就走。

五日后便是端阳节了,须想个法子留下才是。

殷云衡一边思索应对之法,一边暗中观察宅院是否有异常。两人经游廊穿过垂花门,停在最前方的鹤鹿同春青石照壁前,小骷髅蹦蹦跳跳跟了上来。

孟归深道:“这家人在多年前被灭了门,死状凄惨,似非人所为,自那以后此宅就有了闹鬼的传闻。”

殷云衡沉吟片刻:“你可知这宅院主人为何惨死?他们是被何物所杀?”

“我也不知,毕竟我刚来此地不久。”孟归深看着殷云衡皱眉深思的样子,眼带笑意,“去那边的南房吧。”

这宅子是个三进的院落,殷云衡将每处都仔细查探了一遍,却仍不知宅内法阵是如何运转的,阵眼又在何处。

正一筹莫展之际,他的视野里悄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那双上挑的凤眼里盈满了笑,殷云衡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看见恶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薄唇:“阿衡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阵眼在什么地方。”

无耻之徒!

殷云衡心中恼恨,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只扯出一个假笑,语气生硬:“不必了。”

“阿衡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孟归深可惜地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亲我一下,便能换得此地最大的秘密,这可是笔极划算的买卖,阿衡真是不会算账。”

殷云衡嘴角一抽,余光瞥见孟归深身后的杏树下有一口井,他如看到了救星般直奔石井而去,提高音调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这口井还没看呢!”

孟归深疑惑道:“我记得方才你分明看过。”

“许是看得不仔细,再瞧瞧。”

孟归深见他那连背影也透着慌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也不想对阿衡这般恶劣,可谁让阿衡每次被逗弄后的反应都如此可爱。

他轻摇折扇,踱着步走到殷云衡身旁,问他:“阿衡可看出什么了。”

“这是一口枯井。”殷云衡神色认真。

孟归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还是一口爬满青苔的枯井。”

殷云衡:“……”

“我想下去看看。”

孟归深不赞同:“枯井里面太脏了,你不要下去。”

殷云衡心知若跟他辩论,定又要拉扯半天,索性直接转身从井口跳了下去。若事后他要惩罚自己……那便惩罚吧。

眼前一黑,下坠感猛然袭来,殷云衡催动灵气稳住身形,轻盈地落入井底。

井底没有一丝光亮,在一片漆黑中,殷云衡看见前方有一条小道。

这井里果然有古怪。

他往腰间剑上拍了一张符纸,近月剑“铮”一声出鞘,随即如离弦的箭般疾速射出,清脆嗡鸣划破黑暗,一路闪着浅蓝光芒直指石道深处。

一闪一闪的光芒走到尽头后拐向左边,视线被墙壁遮住,殷云衡看不见那处景象,只听悠长的巷道里传来一声脆响,像是铁剑与石壁相撞之音。

殷云衡正欲循声而往,一个庞大幽冷之物忽贴上他的身体,不满的声音幽幽响起:“阿衡要来如此危险的地方,怎不带上为夫?”

殷云衡抬起头,清澈的银瞳里满是认真之色:“你一定会跟来的,不是吗?”

孟归深被噎了一下,道:“阿衡怎么变狡猾了。”

殷云衡不解,他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他微微挣动了一下,低声道:“这井有问题,你先放开我,我们去前面看看。”

孟归深闻言,放开了他的腰,却又牵住了他的手。殷云衡十分无奈,若井底真有危险,他们这样子怎能来得及应对。

他提醒孟归深,孰料对方竟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真是狂妄至极。

井水虽已干涸,但积水未尽,前方道路残留着浅浅水洼。道很窄,要想过去只能淌过水洼,孟归深看了一眼,当机立断:“我背你吧。”

“?”殷云衡不禁疑惑,他在恶鬼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吗?

他拒绝道:“我自己可以走。”

恶鬼向来说一不二,即便他出言回绝,最终还是被背了起来。

趴在恶鬼宽阔的背上,殷云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

在被师父带走以前,他的确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他天生有一双阴阳眼,可以看见鬼,恰好他体质偏阴,也容易招鬼。幼时身边总围着一堆鬼,有吊死的,有淹死的,有被打死的……每日一睁眼,眼前全是各种死相凄惨的鬼魂,还是孩童的他被吓得半死,整日整夜地哭。

后来,父亲在国师那里为他求了一道平安符,那些鬼魂再也近不了他的身,才稍微好一点。

只不过远远地仍是能瞧见一些鬼的影子,惊吓始终免不了。

爹娘和兄长怜惜他小小年纪便遭遇磨难,都娇惯着他,就算他要星星要月亮,他们也会想办法满足他,导致他养成了一副娇纵的性子,哪怕是在外人面前,也毫不收敛。

他犹记得父亲担任青州刺史时,邻家有个唤作孟渊的小哥哥对他甚是喜爱,他也因此常常支使孟渊做这做那。

有一回,两家娘亲去城外庙宇上香,庙在山上,结果没爬两步他就嚷嚷着走不动了,非要孟渊背他,仆从一背他就哭。

孟渊不过才大他两岁而已,愣是硬生生将他从山脚背上山顶,两只脚被磨得满是血泡。

幼小的他靠在孟渊肩头,第一次觉得,有人的背竟比父亲还要宽厚。

也不知孟渊哥哥怎么样了。

自父亲被擢为户部尚书,回到京都后,他再也没见过孟渊了。

殷云衡叹了一口气,还好师父将他的性子掰了过来。幼时的他实在太不懂事,若再见到孟渊,定要向他赔礼道歉。

“啪嗒啪嗒——”脚步声与水声交织在一起,在殷云衡耳畔回荡。

殷云衡抬起头,再走几步便是巷道尽头了。

他眼神有些复杂,身前这人分明已经变成了鬼,可还保留着一些人的习惯,每夜都要睡觉,走路也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好似这样,他还是个活着的人……

走到拐角处,幽幽微光从眼前划过。殷云衡转头,近月剑正插在一个石缝里,左边小道被巨石堵死,只剩这道极细小的石缝。

他指尖蓝光一闪,近月剑“嗖”一下飞回他身边。

孟归深偏过头看他,“阿衡,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不过是个普通的井。”

殷云衡心觉奇怪,他的确没有从这井里感知到丝毫阴气,难道这真的只是普通的井,底下石道是原主人要做他用的?

殷云衡不死心,还想继续看看,他拍了拍恶鬼的肩,“放我下来,我自己看看。”

“不行,地下太脏了,我的阿衡就应该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孟归深说什么也不肯将殷云衡放下。

殷云衡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只好道:“那你走近点,让我仔细看一眼。”

两人走到近处,殷云衡抬手抚摸石壁,壁上泛着潮气,摸起来有些湿。他在壁上敲了敲,传来沉闷的响声,背后是实心的,的确没有暗道。

殷云衡低声叹息:“回吧。”

二人又原路折返,再次走到巷道尽头,殷云衡瞥了一眼被砌得很平整的石墙,心中微动。

回到井口处,殷云衡听见上方传来“哗啦啦”的声音,还有水流灌入。外头下起了暴雨,雨势极大,连成了一片雨幕,仿佛有人在云间拿盆往下泼水似的。

孟归深当即用外衫裹着殷云衡,瞬移到卧房,殷云衡一滴雨也没淋到。小骷髅早就回来了,“哒哒哒”跑出来迎接他们。

下了暴雨,哪里也去不得,殷云衡索性教起了小骷髅说话。

此刻他觉得自己留下小骷髅,真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若屋内只有他跟那只恶鬼,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孟归深倚在榻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殷云衡,神色温柔。

殷云衡极有耐心地教小骷髅叫自己名字,苍白的手不时将剥了皮的荔枝送至他嘴边,白莹莹的果肉瞧着极为鲜嫩。他低头吃下荔枝,舌尖不小心扫到冰凉指尖,耳根陡然变得通红。

可送到嘴边的荔枝,他不能不吃,因那鬼威胁过他:

“你若不吃,我便换一种方法让你吃进去,或者……”

“换个别的地方吃。”

孟归深每天的两种状态:

1、要被阿衡萌死

2、要为阿衡in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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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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