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府从宫中请来的女师是几十年前颇负盛名的才女,曾随昭定公主出嫁氐族,默遍被窃前朝古籍,将失传史书带回大齐,如今仍是独身。
蒋芙听女师的故事,想,原来女子成就达到了一定地步,就算在封建时代,也可以不用嫁人,做主自己的事。
如果她也这样努力的话,往后做成了事,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敢随意轻待她了?到那时,向死爹报仇,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
吃过早饭,蒋芙将郡公府总管送来的衣裳套在身上。
鹅黄襦衫搭配云水色束胸长裙,裙摆上绣有银线云纹,走动起来浮光流金,别有意趣。为了搭配这身裙子,小赵给蒋芙梳了交心髻,两侧各插了花簪。
穿戴完毕,蒋芙揽镜自照,认为自己被打扮到了一定水准,出门时比以往矜持了一些。
但到了公女院子,见到如团月般和美的骆沁,与穿了一身素洁粉裙,便美得闭月羞花的沈听南,她就老实了。
随便,她就这个死样子,长得没人家好看不能活吗?
女师叶登风马车来府,三人皆出去行礼。
叶师父先扶了公女,与她客套:“先前在如因公主跟前见到沁儿,便心生亲近,还要感谢郡公赐老身这一段缘分,与沁儿成了师徒。”
骆沁亲亲热热拉叶师父手,对谁都一样甜蜜:“沁儿也感谢老师,不辞辛劳,从长安来了洛城!”
叶师父问沈听南:“最近诗赋如何了?”
沈听南笑盈盈一礼:“已将老师此前提过的书都背过了,老师可要检查几句?”
叶师父满意点头:“你我最是信得过了,我那里还有如因公主给你的东西,课后随我回住处转交给你。”
听到公主送自己东西,沈听南惊讶过后,复又行礼:“多谢老师,我有些日子没见公主了。”
骆沁皱了皱鼻子,佯装生气道:“听南姐之前不是还说,有我一个知心小娘子便好吗?怎的今天又对公主殿下魂牵梦萦了?”
沈听南无奈:“沁儿……”
骆沁笑开,师徒三人其乐融融。
蒋芙面无表情看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搓了搓裙子。
被人冷待的滋味不好受,蒋芙觉得有些没面子,但是今时今日,在骆沁与叶师父面前,哪里有她发脾气的地方。
几人叙旧完,叶师父才注意到在场的人里有蒋芙般,不咸不淡地招呼了她一句:“是蒋娘子吧?”
蒋芙恭敬行礼:“老师好。”
“既然来了,就和公女一起学些正经的,莫要心思活络,再妄想其他的事。”
“……是。”
蒋芙眼中泛起厌恶。
忍不下去,只能把头放得更低。
被区别对待和瞧不起了。
她以为这般出色的女性不会如此。叶登风能忍受茹毛饮血,身处异乡卧薪尝胆,带回汉地失传之史,却也与平常人没差别。
捧高踩低。
……谁让她真的就低人一等。
不对,蒋芙自己可以说自己不好,但别人不行!
凭什么?就凭一个姓氏,一张皮囊,一身血?
她是蒋芙,就连喜欢一个人都要是“妄想”?
她明明很好,懂得很多他们不懂的,为什么不能有一个眼睛好用的人留在她身边发现她,欣赏她?
课上讲的东西没怎么听进去,无非是一些规矩与诗词,无聊透顶。
下了课,沈听南随着叶师父一起去找魏如因给她的东西,留蒋芙和骆沁在课室里。
骆沁问她:“芙姐不开心吗?”
蒋芙当然不开心,这节课她们几人异常合拍,只有她一个人在沉默。但是她如今仰仗公女生活,岂能流露任何不满。
蒋芙道:“并未,多谢公女关怀。”
“怎么不叫我沁儿呢。”
骆沁嘀咕了一句,脸上又露出笑:“芙姐,你在这坐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小女孩跑出了屋子。
没人在室内,蒋芙脸色阴冷,回忆方才没人瞧得起她的事,自顾自生气。
珠帘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起,蒋芙侧头,见来人是骆岢。
她还沉浸在被排挤的郁闷里,看到是谁便翻了个白眼,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心中酸溜溜的嫉妒。
骆岢这边因着上次的事,对蒋芙亦是没什么好脸色,当作没看见她,视若无物地坐到桌前。
骆沁叫他来这,说有不懂的课业要问。如今他好不容易腾出功夫过来,她倒不在这。
蒋芙张嘴打哈欠,没长手一般,用力眨眼眨掉眼泪。鹅黄襦衫穿在她身上,嫩绒绒的,真的宛如一只小鹅般娇憨。
只是她为人太过喜怒无常,上次那般对他时还笑吟吟的,如今一夜过去,她又表现出初见时对他的厌恶了。相处之间,他才是被挤兑的那一个,他有说她什么吗?
想着这些无甚重要的事,骆岢忽然反应过来,骆沁叫他来这一出,很有可能是在撮合他和蒋芙。她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
想通这点,骆岢沉下脸色起身,走之前好心告知:“蒋娘子也先回去吧,今日之事,是小妹胡闹。她年岁尚小,娘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蒋芙拉着脸看他:“什么胡闹?你是说我被人耍了吗?”
就算是骆沁有错,但被他并无好感的蒋芙如此说,骆岢仍有不快。
“娘子这话有些本末倒置,若不是娘子谎称心悦于我,我妹妹还不至于与你戏耍。”
“……”蒋芙从椅子上跳下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什么叫不至于?公子岢,你又瞧不起人被我抓到了。”
“忘了你还有什么把柄抓在我手上吗?你什么语气在和我说话?”
骆岢冷脸质问:“娘子不妨说说,我有何把柄?”
蒋芙当然没有他的把柄。她顾左右而言他,专心骂人。
“你们这些人,都是一副嘴脸!他们尚且真实难能可贵,只有你,你最虚伪!最恶心人!”
她想起了骆岢在城中的声名,拿出来敲打他:“我听说你被别人吹捧为无双公子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别人敢取你就敢认,也不掂量掂量你几斤几两。只有皮相在外迷惑别人的人,你拿什么称自己为无双?”
“我告诉你,家世,钱财,相貌,都是身外之物!世界上最可贵的从来不是俗世里的成就,而是你自己的品性,和甘心为你奉献的追随之人。你这种虚伪小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体验,我真怜悯你!”
骆岢难以置信地看蒋芙,对方指着鼻子骂完他以后,连停留对峙的心思都不屑有,转头便走了。
只留他一人在原地气得心脏乱跳。
他没有那个意思,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从未有那种意思!
但她却在心里对他深恶痛绝。
骆岢此前从未体会到被人厌恶的感觉,他捉摸不透蒋芙为什么会讨厌他到这个地步。如果是最初,他拒绝了她……但她根本喜欢的就不是他!
他听见了她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他被用作挡箭牌来气他。
况且此前两人从不相识,他拒绝又留足了情面,还有哪里值得她记恨?
罢了,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陌路人。
蒋芙骂完骆岢,心里平静很多。
用鼻子看人的人,这世道里遍地都是。但除了骆岢以外,她谁都得罪不起。这种可恶的人,就是该见一次骂一次。
回到住处,蒋芙和小李说自己晚上想吃什么就去睡了。为了见这个叶师父,她起得很早准备,结果一点没用,还一直被她们串通一气冷落一顿。
老登,滚吧。
蒋芙翻了个身,睁眼,下地把袁氏的骨灰罐拿出来摆在床头柜上,面朝着她睡。
她今日想梦见娘,或许这样有用。
闭眼许久,都没睡着。
眼前渐渐浮现了骆岢的脸。
许久,她违背本意地想,他其实还挺无辜的。但!他也和她们一起瞧不起她了,骂他不冤枉。
想到自己骂他虚伪,不要脸的时候,他崩溃的表情,蒋芙哼笑出声。
帷帐之外做洒扫工作的小赵打听:“娘子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不如说给我也听听?”
蒋芙道:“我想起你们公子了。”
小赵默了一下:“娘子,为自己打算,还是切合实际点好。”
同样的话,大家都在对她说。只不过其中真心假意,各有不同。小赵说这些,蒋芙就不生气。
蒋芙越琢磨,越觉得骆岢这个人好用。她喜欢他,一直得不到他,就不用另外操心自己终身大事。
她试探道:“我在陛下面前保证过的,此生此世,非你们公子不嫁。如果不能得他为夫婿,那我就青灯古佛一生。”
小赵彻底不说话了。蒋芙觉得自己这个人设立得很好,美滋滋翻了个身。
沈听南从叶师父那里取了魏如因带给她的东西,回到卧房,恭敬放在妆奁里。
一盒长安的胭脂,一封花笺。
自然不是魏如因送给她的,是她的兄长文王借她的名所赠。
这东西对她来说有些麻烦,但她不能表现出来。正如蒋芙所说,为了拥有配得上自己的地位,她不惜手段与权贵结交。文王对她有意,便会让妹妹多照顾沈听南一些,一来二去,她行走在世家之间,渐渐也有了一些脸面。
但她不打算真的嫁给他,她想要嫁的人是骆岢。
天下最富盛名的男子,要比一个皇室亲王带给她的东西更多。
如今在郡公府里给公女做伴读,正是她顺其自然接近他的机会。
沈听南对自己很有自信,蒋芙上蹿下跳没有搞定的公子岢,她一定可以。
小剧场:(是正文里不会发生的情节)
当现在的骆岢遇见过去的蒋芙。
骆岢:(装作没看见)
幼年蒋芙:(瞪大眼睛看他)
幼年蒋芙:(走近)哥哥!你好帅!(拉下来亲一口)
骆岢:(震惊)……你…不讨厌我?
幼年蒋芙:不讨厌啊!你和我新交的小朋友好像!你是听南的亲戚吗?我是小孩子!快抱抱我!
骆岢:(听话抱起)(思索)(被蒋芙抱着脖子闻香味)
他大约知道,蒋芙为什么在之后会讨厌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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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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