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意外。王哥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头发柔顺地捋在耳后,连胡茬都刮干净了,看上去人模人样的。
“你洗头啦?”常乐惊喜地问。
王哥斜她一眼,“洗头而已,又不是整容,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嘛?”
他身上的馊味也没了,他从常乐面前经过时,常乐甚至能闻到一股孜然的香味。
进屋后才发现,他手上提着一袋烤玉米。
“给,一人一根。”王哥把袋子递给易诚。
易诚露出惊诧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哈,上次吃烧烤,你说想吃烤玉米,我就猜到了是老街那家。”王哥脱下大衣,随手扔到地上,盘腿一坐,“我上初中的时候也吃过几次,嘶,真香啊。”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根烤玉米,大口大口啃了起来,边吃边说:“后来,我爸就不让我买了,说浪费时间。”
常乐不解地问:“吃东西也浪费时间?”
“对,烤一根玉米要十二分钟,吃一根要五分钟。我爸说有这个时间,不如早点回家背背单词。”
常乐和易诚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无语。
袋子里最后一根烤玉米落到了常乐手里。她先舔了一口,鲜香微辣的味道顺着舌尖直达味蕾,再啃一大口,软糯的口感带着玉米的甜香,充盈着整个口腔。
“唔唔好吃好吃。”她连连点头,忍不住问易诚,“初中的时候,你还骑车送我上下学,怎么从没带我去吃这个呢?有好吃的,都自己藏着了吧?”
易诚投来一个哀怨的眼神,幽幽地说:“我哪儿敢啊?那阵子,你爸每天晚上都守在小区门口,我要是敢晚回家一分钟,他就要冲到学校找人了。”
王哥同情地看向常乐,“你回家也要背单词啊?”
常乐哈哈大笑起来。
“我爸怕我俩早恋。”她摇摇头,“真是想多了。”
易诚抿唇一笑,低头啃着玉米,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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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这天,天气好得不像话。
常乐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想,老天爷真没眼力见儿。
这种时候,不刮点风下点雨就罢了,还整得春光明媚的,仿佛是欢天喜地送人下葬。
到了陵园,她更恍惚了,山上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石阶的尽头有棵樱花树开得正盛,映衬着蓝天白云,仿佛是动漫里的场景。
常乐忍不住掏出手机,“咔嚓”一张,拍完又觉得不妥:她是来送葬的,不是来春游的。能不能对逝者多一点尊重,对死亡多一份敬畏?
易诚走在最前方,怀中抱着骨灰盒,旁边一个人打着黑伞。一行人跟在他们身后,缓缓登上石阶,穿过一排排整齐的石碑,最后停驻在一个洁白的石坑面前。
易诚蹲下身,在石坑底部铺上一块金色的绸布,将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正中间,再在上面盖上一块银布,最后,在周围的缝隙处放上随葬品和几包干燥剂。
封穴完成后,还需要点烛上香、敬献贡品,最后,所有人在墓碑前肃立默哀,进行三鞠躬。
常乐因为辈分小,被安排在最边缘的位置。隔得太远,她看不到墓碑上的字,也看不清易诚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悲伤,还是平静,是怔怔失神,还是隐忍克制。
等大部分人陆续离开后,她才走到易诚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易诚感知到她的存在,却没回头。
“你们先回去吧。”他一动不动,视线仿佛凝固在墓碑上,“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陪我爸说说话。”
“好。”常乐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肩上,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嘴巴张了又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在最极致的痛苦面前,语言是那么贫瘠无力。
最后,她默默地转身走了。
家人都在石阶上等她。
姥姥担忧地问:“易诚一个人不会出事吧?”
常乐摇摇头,“他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
林文娟唏嘘道:“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有外人在,从来不哭,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常乐接话:“所以说,只有我们都走了,他才能尽情宣泄情绪。”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姥爷提议:“来都来了,要不去看看我买的墓地?离这儿挺近的。”
没人反对,于是姥爷在前面带路,又往上爬了十几米的台阶,走过一排排石碑,最后停在两棵松树下。
两个石坑并排,离得很近,如同这两棵树,相偎相依。
常乐绕着石坑观察了一圈,表示满意:“不错嘛,空间挺大的,到时候我跟你们挤一挤。”
姥姥抡起胳膊,对准她的后脑勺,飞来一记掌刀。
常乐捂着脑袋,嚷嚷道:“我这也是为了省钱嘛!五万一个坑,我才舍不得呢。”
“瞧你那点出息。”姥姥嫌弃道,“等我死了,给你留五万块钱,行了吧?”
常乐瘪瘪嘴,“不行。你看,这周围的墓地都有主了,我要买,只能买到离你们很远的地方。到时候,你们在山这头团团圆圆,我一个人在山那头孤孤单单,你们忍心吗?”
这画面确实凄惨,姥姥抿了抿唇,有些于心不忍。
沿着石阶往下走时,常乐注意到,林文娟格外沉默,还不时抬起手,揉揉眼角。
她追上去,搂住林文娟的肩膀,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
“妈,你怎么了?”
林文娟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说:“我一想到你将来会死,就受不了……”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
姥姥回过头,挽着林文娟的胳膊,说:“别说乐乐了,我一想到你会死,我也受不了……”
她说着说着,也开始抹眼泪了。
常建民试图安慰她们:“乐乐还小,咱们正值壮年,两位老人也身强体壮的,没影儿的事,就别瞎担心了。”
姥爷“啧”了一声,不屑道:“早死晚死都得死,有什么可哭的?你们女人啊,就是多愁善感。”
姥姥瞪他一眼,“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心疼了。”
姥爷一时哑然,只得摆摆手,表示认输。
常乐挤到姥姥和林文娟中间,一手挽着一个。
她说:“妈,姥姥,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情难过。咱们还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呢,就算到了地底下,咱们一家人还能团聚。这不是很好吗?”
姥姥抹了抹眼泪,说:“那你还是住得近一点吧,跟我们挤挤也行。不过,要撬就撬你姥爷的坟,可别撬我的。我喜欢清净。”
姥爷:“……”
走到陵园门口时,常乐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石阶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在缓缓向下走。
那棵樱花树在他身后,仿佛天边漂浮着一团粉色的云,微风轻拂,花瓣如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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