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者死之前干了两件事情,一是把记载太微剑法的衫子当场销毁,二是提起酒坛子将坛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仰天喊道:“师父!我许幽谷此生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祖宗!今日命绝于此是**亦是天命,若重来,选择的路依旧不变!”他嘴里吐出一大口血,倒下时喃喃说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便彻底咽气。
李秾在酒馆外挖了个坑将人埋了,本来想刻个碑,几经犹豫,还是没有。
他离开时天早已大亮,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眼飘扬在风中的酒旗,只见上面三个板板正正的大字:“杏花村。”
李秾愣了下,继而摇头苦笑一声,出发离开这个地方。
老天若玩起人,真是连商量都不带商量的。
哪想更玩人的还在后面。
折腾一整天好不容易打听到江芷左丘行的下落,结果左丘行那个没做亏心事但怕鬼敲门的家伙把他当成鬼了,嗷嗷哭着一边喊:“李公子啊我好想你啊!”一边嘶声力竭尖叫,“你不要过来!”
李秾没啥多余的解释,直接过去踹了左丘行一脚,给小行踹的呲牙咧嘴眼泪汪汪,再问:“鬼能揍人吗?”
左丘行脑子转了一圈觉得不能够,上前仔细打量李秾的脸,瞠目结舌道:“真是你啊?那个悬崖都高成那样了你是怎么做到毫发无损的?”
何止是毫发无损,他甚至觉得李秾给人的感觉比之前还精神了。
李秾道:“此事说来话长,阿芷在哪?我先去给她运功疗伤。”
来的路上听到小乞丐讨论那个杀死张监兵的姑娘受了多重多重的伤,他就知道江芷情况不妙。
左丘行一拍脑门,忙不迭将人领进去。
关于被丐帮狠狠坑了一把这件事左丘行不愿意多提,总觉得很没面子。自己不吱声,便也没多问李秾,只看着他将江芷从柜子里抱出来放回床上安放好,然后坐在床沿双手贴她后背,内力汇聚于掌心,待透着衣料皮肉找到问题关键所在,李秾双手发力猛地往前一推,江芷瞬间吐出一口黑血,咳嗽两声继续昏迷。
左丘行差点喜极而泣,兴高采烈处理刚刚吐出来的污秽道:“吐出来就好了,我这两天都快愁死了,她再不醒别说心脉枯损,饿都能活活饿坏。”
李秾长舒一口气平息体内内力,按照许老前辈的说法,他现在的身体就好比灾后重建的房子,不能想着一步登天,必须老老实实修好地基才能往上发展,否则轻则伤身,重则前功尽弃。
他知道提前动用内力的坏处,但没办法做到不管江芷。
夜色静悄悄,院子里一堆尸体横七竖八。
左丘行连夜去衙门报了案,说白虎堂的人半夜私闯民宅欲图伤人性命,现已被就地正法。
不管怎么说人是他们杀的,左丘行以为会摊上一桩麻烦,正当他想着要不要连夜请状师帮忙掰扯掰扯的时候,二半夜穿着中衣明显带情绪加班的县太爷居然拍案叫绝大笑不止起来,直把眼泪笑出来道:“死得好死得妙啊!老天终于开眼了!那帮孙子终于有人敢收拾了!”
左丘行顿时凌乱。
师爷悄悄凑近他,低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老爷原先有名极尽宠爱的小妾,中元节的时候,那倒霉姑娘上街游玩,被白虎堂的一帮畜生给掳走了,三日后尸体被一张草席包着扔在衙门门口,啧啧啧你是不知道那个惨状……不能提,不能提。”
这本不是什么秘辛,毕竟尸体被送回来的当天衙门门口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堂堂父母官被个小小白虎堂欺辱至此,竟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有冤无处申有苦说不出,恨意经年累月,早到了摧魂蚀骨的地步。
别说左丘行说杀了他们几个人,就是吃他们肉喝他们血,县太爷都说不定在旁加油助威。
等左丘行从县衙出来,时辰已经到了后半夜,外面空气发凉,天上星光点点,他顺手拐了把师爷的扇子扇蚊子,瞧着天上星星叹气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抬手“啪叽”拍死只正趴额头饱餐的蚊子,左丘小行摇着小扇,在夜色里悠哉悠哉回了医馆。
***
江芷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她骑着马飞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天上下着雪,雪花很大一朵,鹅毛似的落在她头上肩上。
她好像很着急,拼命挥着鞭子想让马跑得再快点,她好快点去见那个人。可路很长,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
正当她心急如焚的时候,马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连带着她,重重摔在地上。
她再抬头,面前便出现一座高高的城楼,那个人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血在雪地里顷刻蔓延开,她的视野也从一片纯白变成满地殷红,她张口,嘶声力竭喊道:“李秾!”
李秾在哪?
李秾死了吗?
江芷的潜意识里不断质问自己这两个问题,她不敢回答不敢面对,咬着牙关自我拉扯,在梦境与现实交接的缝隙里踌躇不止,寸步难行。
直到有道声音对她道:“我在这儿。”
“睁开眼睛吧阿芷,我在这。”
不知过了多久,江芷缓慢沉重撕开眼皮,看到面前的人时先是怔住,接着伸手指哆嗦着轻轻触碰了下他的鼻尖,确定是摸得着的,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恍如隔世。
李秾原本只是想安慰安慰她,但看到她眼里惊魂未定的光时,竟不受控制似的一把抱住了她,手掌包住她肩头,顿了顿道:“更瘦了。”
这时恰好走到门口的左丘行看到这幕,便又以一个丝滑的姿势拐了回去,顺便将门带上,很讲究。
江芷昏睡几天,刚醒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之前和张监兵那一战,对此刻的她来说就犹如做梦,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我记得你好像坠入了悬崖,我还把张监兵杀了,是不是真的?”
李秾下巴抵在她头顶,手臂紧了紧道:“是真的,但是我现在回来了,而张监兵永远不会复活。”
江家失踪十二年的女儿,十二楼最年轻的掌门人,他的阿芷,终是报了血海深仇,迎来了命运的解脱。
江芷没哭,但全身都在战栗,伸手回抱住李秾,深埋进他怀里。
“李秾,带我回家。”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好。”
第二日,巳时。
江芷直到吃早饭时听左丘行叭叭才知道自己体内淤血是被李秾逼出来的,她好生吃着饭,没多说也没多问,一切如常。
这场要命的风波让他们仨都有了改变,或者说是对对方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江芷是天下无双的传人,内力丰厚但一旦发功随时有暴毙的风险。李秾大难不死白捡一身内力,但跟之前没什么大差别,除了帮江芷疗伤时出了下手。至于左丘行,神药邪药一手抓,一把金针扎万物,点穴准确到离谱,别人知道的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他还知道,从来都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今日阳光明媚,院子里干干净净。
早在昨夜衙门就来人把院子里的尸体都抬走了,只不过别的衙门这样干是因为急着验尸,这个衙门这样干是急着鞭尸。
江芷听说白炼也被李秾宰了,觉得张栩不一定善罢甘休,便想着尽快回临安,她不害怕张栩,但她顾忌叶寒生。
加上李秾告诉她镖已经阴差阳错的送到了,那便更没有继续待在这的理由了,早回去早安心,临安还有一堆她记挂的人,此趟出来的也确实太久,从头到尾,几乎过了半年。
三人在医馆小院子里就着一壶茶,商量着接下来从哪条路线出发。
江芷本想把左丘行一块带回临安,遭左丘行婉拒道:“我倒是挺想去,但这一入秋不就离中秋不远了吗,我要在那时候还不回家,我爹真能把我弄死再要一个,担不起这风险。”
江芷就没再坚持,笑了笑扭头对李秾道;“那就咱们俩回去,明天早上出发,如何?”
李秾喝了口茶道:“我听你的。”
左丘行瞟着两人“啧啧”两声,跑去帮秃顶大爷洒硫磺去了。
普通人可能对院子里死过人这事颇忌讳,但行医的明显不在“普通人”的范畴里,老头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后仅仅“哦哦”一声,更多的是欣喜江芷终于救回来了。欣喜完找来二斤硫磺,在院子里播种似的洒地上遮血腥味,美其名曰还能顺便灭个虫,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
老头对那名突如其来的白衣少年颇有好感,洒硫磺时张望着对左丘行道:“白公子啊,你那位朋友姓甚名谁可曾娶妻啊,我瞧着身姿气度挺好的,就是面相没福啊,不如你脸上肉多讨喜。”
左丘行本来还幸灾乐祸李秾也被抓去当孙女婿,听到“肉多讨喜”四个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出水芙蓉俏郎君,怎么就和“肉、多、讨、喜”四个字挂上勾了?这合理吗?这合适吗?
另一边,江芷本在和李秾商量晚上吃什么,注意到左丘行气鼓鼓跑出去,扬声问:“你干什么去?”
左丘行羞愤道:“跑圈去!减肥!”
江芷挠头郁闷:“这家伙有病吧,他又不胖……”就是脸有点肉。
秃头老爷子哈哈大笑道:“估摸是被老头子我随口说的两句话气到了,白夫人快快追上去帮老头我解释解释。”
江芷刚想答应,顿时狐疑道:“白夫人?什么白夫人?”
老头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顶,咂摸着嘴道:“您和白公子不是夫妻?”
江芷:“?”
李秾:“?”
左丘行:“!”
左丘行: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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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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