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是没有边际的漆黑。
江芷提着灯走在街上,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很远的路,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一个地方歇一歇。
可每扇门都是关上的。
春风并不和蔼,吹得她伤口生疼。
这些伤有被师父打出来的,有被猴子咬出来的,还有被岩石割伤的,陈压新新压陈,已经分不出哪道是今天留下的,哪道是昨天留下的。她大抵是习惯了这种痛的,可今日的风太不讲情面,吹得她委屈,只想躲在谁的怀中哭上一会。
蓦的,江芷发现众多人家中有一户是没有关门的,牌匾上苍劲有力写着“十二楼”三个字,她“呀”一声,也不知这欣喜由何而来,便兴奋道:“我到家了!”
是的,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要回家的!她走了好长的路,不就是要回家的吗!
爹娘一定在等她!
想到这些,江芷的内心便充满了力量,迫不及待地提着灯跑进去。
然后就看见了满地尸体。
这些尸体逐渐扭曲着站起来,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走去,嘴巴一张一合道:“为什么不能早来上一个时辰?”
为什么不能早来上一个时辰,他们就不会死,十二楼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她思念了十二年的家,也不会不复存在。
江芷想解释,可声音没出来泪就先下来,她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早来上一个时辰。
尸体们离她越来越近,逐渐将她包围,江芷很害怕,下意识转身就跑。可十二楼的门在这时突然消失,江芷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这片死亡之地,身后的尸体如影随形,鬼魅似的跟着她,明明步伐那么慢,可就是这么甩都甩不掉。
江芷跑到筋疲力尽,好不容易身后不再有尸体追着,她面前出现一道门,便想也未想拉开走了进去。
走进去,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满地尸体,尸体们颤颤巍巍站起来,沙哑着声音问她:“为什么不能早来上一个时辰?”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
秋末的阳光灿烂炙热,明亮到近乎刺眼。
江芷猛地睁开眼睛,在光芒环绕中用力喘着粗气,仿佛一个溺水很久刚刚上岸的人。
梦中的场景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用力甩了甩头,待呼吸平复下来,开始抬头打量周围。
她的记忆还停止在柳叶桃给她那一掌,那时候还在武家外场,周围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华山派弟子。她以为她挨了那一掌肯定会去见阎王,可再睁眼身处的不是阎罗殿,而是茅草屋。
屋中没什么陈设,简陋异常,荒废了很多年似的,但不脏乱,似乎被人打扫过。
窗外传来呼呼风声,江芷听着风声判断,眼下她应该是在某个山间。
许是躺太久了的缘故,她的身体稍动一动便酸软难忍,脚刚沾地时差点一个趔趄栽在地上。
草屋外三丈远的位置,有棵银杏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树身有两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风一吹树冠哗啦响,落下满地金黄色的小扇子。
江芷刚出茅屋的门,便听树下传来一道喜出望外的声音:“哟!醒了!哥哥快看!那丫头活过来了!”
银杏树下有棵临时搭的石头桌子,姓莫的老哥俩就围着桌子打量她,莫要问手里还捧着他那宝贝疙瘩七彩大蛤嘛,病号得以下地,蛤嘛“呱”了一声以示尊重。
江芷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才走完这三丈距离,她嗓子焦渴的快冒烟,开口却问:“李秾在哪?”声音沙哑到她自己听见都一怔,仿佛在听个陌生人讲话。
莫要寻摆弄着桌上的药材,没心没肺道:“走了,不要你了。”
江芷心一沉,明知是骗人,眼眶仍不由自主酸涩起来,用尽力气反驳道:“说谎!”
莫要问倒是不急不躁,边“哎呀哎呀”边给她斟了杯茶水,伸手往江芷跟前一递:“先喝了再说话,嗓子听着都要冒烟了。”
江芷接过水杯仰头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缓了缓又问:“李秾在哪?”
莫要寻瞥了她一眼,一双老气横秋的三角眼阴阳怪气看人:“刚醒过来就找,那小子对你很重要?”
江芷一时间无法用言语描绘李秾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愣了片刻点头道:“很重要。”
莫要问咂吧两下嘴,神情很奇怪,将蛤嘛儿子放回兜里,提起桌上茶壶道:“我去添点水。”
莫要寻也站起来:“我去看你添点水。”
江芷又不傻,当然看得出这俩老头在刻意逃避她的问题,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我问你们李秾在哪!”
这句话可谓是要了她全身的力气,吼完就趴在桌子上不停咳嗽起来,眼泪都给震出来不少,整张脸涨的通红。
俩老头停下脚步,望向江芷的目光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似乎想说,但又不忍。
江芷在这时支起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抱歉,我刚才有些失控。”
她脑袋虽发木,但还不至于糊涂到什么事都不懂,柳叶桃的毒没那么好解,李秾医术虽高,但也还没到上天入地的水平,自己这一趟死里逃生,恐怕是托了这俩老头的福。
终于,莫要寻道:“你真心想知道?”
这回却是莫要问拉紧了他袖子,低声道:“哥哥!李公子说了不让咱们告诉她的!”
莫要寻甩开弟弟的胖爪子,气定神闲道:“这是能瞒得住的事儿吗?何况这丫头的脾气都写在脸上,今日若不告诉她,她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人找出来。横竖都是他们自己的命,咱们管那么多作甚。”
江芷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放越大,吞了吞喉咙问那二人:“李秾他,不太好吗?”
莫要问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莫要寻不假思索道:“不太好。”
江芷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梦回还这种蛊,杀是很难杀死的,引也很难引出来,若中蛊,最救急的解决办法,是找一个与中蛊者朝夕相处的人,趁二人身上气味都差不多,设法将中蛊人身上的蛊引到另一人身上,方可得救。”
真真就是以命换命的法子。
江芷听完之后身体晃了两晃,没倒下,但觉得天地都颠倒了过来,太阳不是太阳,花草不是花草,一切都从缤纷化为黑白。
莫要问不知道从哪捡来几个山土豆,烤熟之后硬逼着江芷吃了一个,语重心长道:“人是铁饭是钢,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饿着肚子办事不是?”
江芷听着这话耳熟,仔细一回想发现李大夫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顿时百感交集,万般悔恨之下肠胃一阵翻滚,将吃的东西又全部吐了出来。
莫要寻一看这也别耽搁了,这姑娘真正的病根不在蛊,在人。
草屋后面有片杂草丛生的地,地里有个石头垒的小房子,应该是这里之前的人家为夜里守地时搭的专门住处。
江芷开门进去,闻到扑鼻血腥气,心当即凉了半截。
这间屋子里连个窗都没有,大白天的都伸手不见五指。
江芷往里走时脚底踩中了一件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李秾的剑,剑鞘上雕满了栩栩如生的花草,很漂亮,他平日里非常爱惜。
江芷将剑捡起来,贴着墙根放好,继续小心翼翼往里走,终于在墙角发现了那抹蜷缩着的身影。
她张口,轻轻唤了声:“李秾。”
对方颤了一下,并非答她。
进来前,莫要问曾再三犹豫对她说:“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屁孩都经历了些什么,你中了梦回昏迷不醒本就已经很可怕了,你那位朋友倒好,直接走火入魔了。丫头听我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就算是亲爹亲娘,走火入魔之后照样能将自己的亲骨肉生生掐死,你俩再大的交情呢,能大得过他回忆里的心魔?”
江芷一字不漏听完,进来时也进的毅然决然。
可当她闻到扑鼻血腥气,还是心惊肉颤了一下。
虽看不见,但她知道,李秾现在肯定浑身上下都是被自己抓挠出来的伤口。
叫了一声名字没得到回应,江芷不再出声,而是悄无声息走到人身后,刚想要伸出手指去碰一碰对方的肩膀,对方便突然转过身,手掌一挥紧紧卡死在她脖颈上。
江芷被掐到喘不过气,动手去拽脖子上的手指,从喉中艰难发出一句:“李秾,你别害怕,是我。”
可这时候的李秾已经全然没了神志,连人带心都回到了过往那段对他来说如坠地狱的黑暗时光,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他都想要了对方的命,根本分不清当下究竟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江芷还是头一次见识走火入魔是什么样,挨掐的同时还庆幸还好把他的剑放一边了,否则真可能被他一剑捅死。
在极强的求生欲驱使下,江芷将掐在脖子上的五根手指生生掰了下来,迅速逃到一边扶着墙大口大口呼吸并不新鲜的空气。
而惹急了的李秾跟困兽无异,在石屋这一方小小的牢笼里,江芷是他唯一的猎物,没给她留多少喘气的功夫,便又猛地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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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引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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