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儿拉着江盼宁往内宅去,问:“方才怎么了?吵得那么厉害。”
江盼宁道:“我才没跟他吵架呢,只是听说他爹让他给那个什么香姨做饭,一时气不过而已。”
文儿听了也不禁蹙了眉头:“又不是没手没脚,何至于让个孩子做饭?”
江盼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嫌弃的意味呼之欲出:“因为那个香姨怀孕了呗。”
文儿愕然。
小孩子不会想那么多,只能寻思明白一件事——就是如果后娘给亲爹生了孩子,那么亲爹只会把后娘生的孩子当宝,原来的便什么都不是了。
这是江盼宁悟出来的。
晚膳江林二人在闺房单独用,林婉婉听文儿说完王家那点事,好生气愤道:“我说怎么发妻头七没过便忙着抬新人入门,合着这是二人老早便勾搭在一起了,再不成亲肚子一显怀,指不定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文儿给江芷盛了碗海米冬瓜汤,语气颇为不忍:“在门口时我扶了一把小豆的胳膊,那孩子整个瘦成了皮包骨,在家不知道挨了多少顿饿,到头来还得伺候两个大人吃饭……”
墨儿本在布菜,却在这时清了清嗓子,文儿便意识到自己多嘴,不再说话。
无论怎么着,不该在主人用膳时谈起些丧气事,影响心情,也影响食欲。
果然,连情绪平稳如江芷,都在这时幽幽说道:“有这么个爹,还不如没有好。”
语气凉嗖嗖的,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有了后娘就等于有了后爹,这条定律大概千古不变。
之后又过了几日,虽然江盼宁很少出门,但只要出去就肯定给小豆带一堆吃的,看对方狼吞虎咽,他心里也怪不是滋味,英雄气概一上头,便拍着胸脯道:“你干脆来跟我过吧!林姐姐正说我身边缺个伴读呢,她只要同意,我姐肯定也没有什么意见!”
小豆却缓缓停下咀嚼的动作,安静道:“我是有家的,干嘛要去你家呢?”
江盼宁想反驳,但居然找不出反驳的点,挠了半天的头才说:“可你爹对你不好啊。”
“那我也是有家的。”
江盼宁觉得王小豆是个死心眼儿,跟他说不明白,便不再提前头的话了,将随身带的伤药塞给他道:“这个你拿着,往后你爹要是打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抹药把伤养好,长大了再打回去。”
王小豆咂摸着嘴里香喷喷的点心,盯着白瓷青花的小瓶子道:“这个真好看,怎么你们家连装药的东西都这么好看。”
江盼宁嘿嘿傻笑:“这算什么,董叔房里的刀枪剑戟才是真漂亮呢!上面的花纹又细又精,让人又害怕又喜欢。”说着“哎”了一声跟小豆提议,“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吧!”
王小豆的眼睛在那瞬间绽放出光来,但又转眼熄灭,摇头道:“不必了。”
他怕他看过的好东西太多,眼下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江盼宁拿他没了办法,无奈摆手:“随你吧。”
“不过以后如果你想看,我一定会带你进去的。”
一晃眼,又是几日过去。
临安城的春天来得格外快,白天的太阳又大又热,余温直到夜间都没有消,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丝丝暖意。
晚饭时江盼宁多喝了一碗玉米虾仁羹,睡得迷迷糊糊被尿憋醒,忙不迭跑出去解手。
等方便完,他心满意足往房中去,却在这时听人小声喊道:“江盼宁!江盼宁!”
江盼宁汗毛一竖脚步顿住,困神顷刻飞个烟消云散,昔日被吴波扮鬼恐吓的后遗症还没消,颤颤巍巍地不敢回头看,只是哆嗦道:“何……何方妖孽?”
“不是妖孽,是我!王小豆!”
江盼宁循着声音望去,果不其然在墙头上看见一个黑黢黢的脑袋瓜,难为他怎么爬上那么高的围墙的。
确定是人不是鬼,江盼宁逐松口气走到墙下,问:“你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呢。”
王小豆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江盼宁:“道别?你要去哪儿?”
“去闯荡江湖,当大侠。”
天上繁星点点,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孩说起自己的宏图壮志,面上是煞有其事的认真。
江盼宁再迷糊眼下也清醒了,品了遍王小豆的话,只觉得不真切。
“不对,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小江言简意赅。
王小豆没出声,看样是默认。
江盼宁顿时急眼了:“你又不会功夫!到了外面拿什么保护自己!你知道外面人都有多坏吗!”
别人江盼宁不清楚,他姐身手算好吧,每次回来不还是带了一身伤。
王小豆沉默半晌,吱吱唔唔道:“我会拜师学艺的。”
“可是你——”
“你别劝了,我主意已定。”
王小豆声音低下去:“江盼宁,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我走之后,你一定得好好的。”
江盼宁恨铁不成钢,咬牙跺了下脚往房中跑去了。
王小豆以为他是去叫大人,便小声嚷道:“我今夜是一定要走的!江盼宁你不要出卖我!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对方并没有因此停下。
王小豆忙不迭顺着梯子下去,梯子是他自己搭的,又破又烂,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用力一踹就散架了。
果不其然,他还没下到一半梯子就分了家,算是囫囵个儿摔到了地上。
王小豆爬起来,正要吹吹擦破皮的地方,墙里突然有个东西被扔了出来,荷包装着,鼓鼓囊囊的一团。
他拿起来,借着月光一看,发现里面装满了碎银子,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一瞬间居然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墙里传来了江盼宁的声音:“小豆你在外面吗?那里面是我攒的零花钱,你拿去用吧,应该够你在外面撑一阵的。”
江盼宁是不想让王小豆走的,但他更不想出卖朋友,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纠结之下,他说:“如果在外面过得不好,就赶紧回来,大不了以后跟我混,我罩着你。”
久久没听到回答,江盼宁有些着急,忙问:“小豆?小豆?你还在吗?”
墙外的人声音很轻,张口有些哽咽:“我在。”
王小豆手捧一荷包碎银子,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强忍着说:“江盼宁你等我,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我还十倍、百倍的银子给你。”
墙内,江盼宁咧嘴一笑:“行,我等着那一天。”
两个小孩各自对未来充满憧憬,相信友情、相信未来,相信相逢的那天不会太久远。
只可惜,那一天并没有来。
他们余生再未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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