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掀起眼皮瞥他,轻嗤:“早跟你说过我会游泳。”
李秾也不反驳,弯腰将她喝了一半的酒拎起来,一饮而尽道:“喝了一个坛子的酒,咱们两个就是一条路上的人,此次走镖,你不能丢下我。”
江芷挑了下眉,意料之中的样子,坦然道:“本来就没打算丢下你。”
“谢望受了伤,其余家丁护院就那三脚猫功夫,我走之后真有人砸场子,连个能敢站出来的人没有。所以,必须得把董生留下来看家,你跟我一块去走镖。”
汗干了人冷静了,江芷胸口中堵着的那一口气自然也跟着烟消云散。
她随地一坐,看粼粼湖面,水波荡漾。
李秾跟着席地坐下,沉默了片刻,说:“顾琼在故意为难你?”
江芷没和他说过自己的想法,亦没说过她内心不愿意接镖的原因,但李秾能猜到八/九分。
顾琼是秦辉党,这些年来没少欺上媚下,干得也都是鱼肉百姓的勾当。十二楼再是开门做生意的,因祖父江冲乃军营出身,子孙后代胸膛中那口正气始终存在,但凡不到饿死的地步,江芷应该都不会去和奸佞打交道。
“除了为难我接这趟镖,想必他也没有更合适的选择可以挑。”江芷喃喃吐出这句话。
在李秾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她眼望湖水,却说起了另外一桩故事:“前朝瑞丰年间的花石纲,受皇帝差遣,到处搜寻奇珍异宝,其中有尊白玉观音,足有一人多高,还是玉雕大家石雨安的最后一件遗作,其价值,无可比拟,但凡问世,必定引起各方势力觊觎。”
说到这里,她看向李秾:“顾琼给兴元府总兵准备的贺礼,便是那尊白玉观音。”
如此一来,李秾就全明白了。
吴明雄糊涂,只看是兵部尚书的镖便抢着接下,估计根本就没问过要走的镖是什么。若他知道要护送的东西是那尊消失多年的白玉观音,恐怕自己也要掂量掂量同兴镖局有没有那个能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玉观音一入江湖,各方各派随即便能得到暗信,这可就不是一路上解决几个小匪小盗的事儿了,隐藏在暗潮里的洪水猛兽,会争先恐后对镖局露出爪牙,生怕晚来一步令这传世之宝落入他人之手。
临安所有的镖局里也就城西一个同兴镖局最拿得出手,可江芷三两下就把同兴镖局的牌匾给掀了,这手段胆魄,很难不让顾琼注意到她。
所谓枪打出头鸟,不过如此。
湖畔月光下,江芷低下头,脸埋在膝上,小声嘟囔道:“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
区区一个顾琼而已,她挥手间便能让对方人头落地,她究竟有什么好紧绷、不安的呢?
李秾伸手,摸了摸江芷被凉风吹干的头发,回忆起过去她夜上八仙山的决绝,耐心地说:“因为你牵挂的人变多了。江盼宁、林姑娘、董先生、谢公子……”
江芷忽然抬头,一双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看着他,有些执拗的认真:“还有你。”
李秾哑然失声,落在江芷发上的手下移,最终捂住了她有些发凉的手上,说:“夜深了,再吹风容易着凉,回去吧。”
酒的后劲这时候上来了,江芷头昏脑涨,脸埋膝上哼哼唧唧地耍赖:“我不想动,你先回去吧。”
李秾有些无奈地舒了口气,站起来、抱人、走路,一气呵成。
把江芷气个半死,恨不得咬他几口。
不过气归气,倒没妨碍她打瞌睡,等到了十二楼大门口,人已经趴李秾胸膛里睡成了一摊软泥,幸亏董生听到动静特地起来给她开了个门,不然别说翻墙,她抬腿都费劲。
一连过了几日,人是招到了不少,但南梁重文轻武成风,男子多去读四书五经谋取功名,能拿刀枪棍棒的仍是少数,故而身手好的没有几个,就那几个拿得出手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是顾琼安插进来的暗桩。
不过图个人多气势足罢了。
人多、马多、车多。林婉婉感觉出此趟走镖与往日里的不同,难免有些惴惴难安,还是江芷安慰她:“富贵险中求,吃的就是这碗饭,没什么好退缩的。”
江盼宁当时正在旁边,脑子一抽就是一句:“姐,你带我一块儿去吧。”
江芷想都没想,白眼一翻道:“你做梦呢?”
“拳法会几套?五行剑第一式学了吗?最简单的回马枪会耍了吗?”
江盼宁被这一连串死亡发问搞得脸红脖子粗,哼了一声跑去墙角画圈独自郁闷了。
江芷望着江盼宁的背影,嗤了一声:“小屁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这话总感觉哪里熟悉,仔细一回想方想起来,这句话是她师父跟她说过的。
依稀记得她那时候天天闹着下山,“三寸钉”当时靠在树丫上喝酒,无视她的撒泼耍赖,喝到后面冷不丁就来了这么一句。
一眨眼的,居然过了那么久了。而她,也真的把十二楼重新开起来了。
江芷回过头,看阳光热烈,十二楼中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忙手头差事。看着看着,忽然说:“我绝不会让这里出现第二次血泊。”
要说和顾琼这老头合作全无好处,也是不能够的。在了解到走的镖是什么后,江芷除了把价格往上又翻了一番,还跟顾琼达成协议——在她走的这段时间,十二楼在临安城必须相安无事。她才不管什么同兴镖局同难镖局,但凡有人想上门找茬,他兵部尚书不能坐视不理。
除了秦相和龙椅上那位,顾琼还未将谁放进过眼里,面对个丝毫不愿意吃亏的小丫头,当时眯着眼睛想了想,居然应了下来。
如此江芷才敢放心离开。
出发的前一天傍晚,她跑去落木斋蹭饭。
春日里的新鲜竹叶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李大夫忙着收,江芷就帮忙。
李大夫自然对她和李秾千叮咛万嘱咐,不过李秾当时正在灶房做饭,远水止不了近渴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就江芷个实心眼,听见什么都点头说“嗯”,一副很好拿捏的乖顺样子,要不是武功高性子刚,倒是天生做娇小姐的料。虽然很多人忘了她本该也是个娇小姐。
竹叶收完,李大夫刚沏了一壶留着饭后清口,那边王六便来了。
神色焦急,慌慌张张。
说是媳妇下午睡觉被梦魇着了,醒来身上便有点落红,让李大夫开点安胎的药。
李决明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地方,随后给他写了个方子,方子上有的药落木斋没有,得去专门的药铺抓,没留他钱。
王六千恩万谢地往外走,眼睛却时不时瞟在江芷身上。
江芷嫌刺挠,略为不快地瞥回去一眼,立刻把王六吓得汗毛一竖,赶紧将头转回去。
可等到门口,男人却又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忽然转过身朝江芷结结巴巴问道:“江姑娘……明日……便要外出走镖了?”
江芷对这人没什么好感,自然也不想说话,便点了点头。
王六捏着手里的药方,有些局促紧张地咧嘴笑了一下,道:“你在外面的时候,就帮我多留意留意,看看那些街边流浪的孩子哪个是我家小豆,要是看见了,就让他赶紧回家,我和香姨……都怪想他的……”
江芷仍是点了点头:“我尽量。”
男人又对她寒暄了两句,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江芷嘟囔道:“早干嘛去了,小豆在的时候不好好对他,等人走了又想起来自己是个当爹的了。”
李决明只是叹气,不予置评。
吃完晚饭,天色已暗,李秾送江芷回家。
春日天气温暖怡人,天阙大街热闹嘈杂。
二人在人流中慢悠悠往十二楼去,讨论了一遍往兴元府去应该走哪条路线。
兴元府位处边境,离临安天高皇帝远,路途跨越东西,中间光要经过的州府就有十一个,几乎隔了大半个南梁,一路将要历经的艰辛,可想而知。
而且,此趟的镖体积太大,但凡上路,走到哪都绝对引人注目,避风头,想都不要想。
“先走水路,再走陆路。”江芷提议说,“先坐船过了平江扬州金陵池州四地再说。”
平扬金池四地,山林茂盛,匪患严重,走水路的确一劳永逸。
李秾没什么意见,由她做打算。
等到了十二楼大门口,江芷正要进去,忽然问:“对了,你画画怎么样?”
李秾:“乏善可陈。”
江芷愁眉苦脸起来:“乏善可陈也试试吧,王六光让我帮忙找孩子,却连王小豆的画像都没准备一张。你画画看,如果能画出来,我到时候就拿着画像沿路打听打听。”
李秾看向江芷的眼里头回多了几分玩味,说:“别人说‘我尽量’三个字,多是变相拒绝,即便没有做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轮到你说出口,竟还较上真了?”
江芷想到江盼宁那小混球,道:“将心比心罢了。”
等回到家,江盼宁也才刚用过饭,听江芷说起王小豆的画像,自告奋勇说要帮忙画上一张,还拍着胸口打包票:“过去爹总夸我画画‘极富神韵,别具一格’,放心交给我吧!”
还挺有自信。
江芷耐心等到半夜,直到上下眼皮都打架了,江盼宁才兴致冲冲将笔一收,一把将画怼到江芷眼皮子底下:“姐你快看怎么样!”
江芷看过去,只见画纸上活似俩油条顶着一冬瓜,“冬瓜”中间还挂两根面条……哦不是面条,她仔细看了看,发现是王小豆的俩大鼻涕。
“画得很好,”江芷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以后不要再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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