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江芷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揉了揉鼻子:“谁骂我了。”
李秾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在了她的肩上:“万一着了凉,我就要骂你了。”
江芷不冷,不过多件衣服也压不着,便心安理得披着了。
官道绵延无尽,远方暮色四合。
鄂州的下一站是江陵府,若连夜赶路,应该可以在明天早上到达。
她心里还惦记着王小豆的事情,并没有留意光线渐灭的前路上,忽的多出一个人——横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还是李秾个千里眼抢先看见,率先喊道:“停!”
马猛地停下来,江芷才注意到前方的情况,便利索下马走过去察看,走到跟前发现那人连点动静都没有,像是受伤了。
有心大的镖师拿刀鞘往人身上试了试,确定没个反应,便对江芷说:“估计是赶路饿晕的,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路程要紧。”
江芷那时正弯腰试人的鼻息,确定还有气之后说:“拿水来。”
等水壶送到,也就是她扭头接过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好似换了个人般忽地腾空而起!掏出腰间短刃直冲江芷脖颈一挥!
危险来临,下意识的反应让她下腰一躲,同时伸腿,一脚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踢出三丈开外,直对心口窝。
众人刚将心放下来,官道两侧便接连飞出几十人,前后左右将镖队团团围住,手里寒光闪闪,剑尖直对他们。
为首的中年人身穿道袍两鬓微白,手持一柄三尺青锋,面朝江芷,张嘴便大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临安江芷!今日我葛微明便要让你偿命!”话音落下,众弟子一拥而上,看势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江芷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朝李秾郁闷道:“我有招惹过这号人物?”
李秾拔剑将飞来暗箭扫开,道:“留个活的问问。”
因为他这句话,众镖师下手多少也有个轻重,没把人往死里弄。
这些人数量多,看着确实挺好唬人,但功夫实在算不上好,那花架子剑术一出手,江芷还以为是华山派的,但很快又转变想法——华山派也没这么拉胯。
她开始还存了迎敌的想法,后来就干脆看戏了,看他们能舞出个什么名堂,她有李秾护着,连起码的出手都不必出,专心猜测这一大帮子会是何方神圣。
葛微明没想到自己以多对少还能落了下风,心中悲愤交加,对向江芷的眼神简直能飞出刀子,眼见就要被一网打尽,咬牙切齿大嚷一声:“撤!”
年轻弟子们便如同炸开了的鱼群,分散着朝官道两边的洼沟冲去。
镖师们想乘胜追击,被江芷抬手拦住。
她出来一趟是走镖而非收拾烂摊子,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浪费大家精力。
目光扫了一圈,落到其中被活捉的一名年轻弟子身上。
那小子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五六,注意江芷朝自己走来,身子抖得像筛糠,穷尽最后的勇气哆哆嗦嗦吼道:“士……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你坏事做绝!迟早会遭报应的!”
江芷“啧”了声,示意手下人放开他。
即便没了束缚,那小子也自知逃不过,鹌鹑似的瘫在地上,等待自己最后的结局。
哪知面前的蛇蝎美人既不拔剑也不发火,只仰天长叹:“我他娘招谁惹谁了?”
江芷逼着小弟子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其中包括“你们是谁”、“从哪儿来的”、以及“吃错药了吗谁给你们的勇气来暗杀我”。
等那家伙将全部问题都解释出来,江芷的表情基本可以用“见鬼”来形容。
她回过头望向鄂州城,夜幕下早已看不出城池的轮廓,只瞧见一片漆黑。
有些无奈似的,对李秾道:“没想到啊,你我终究得在这地方耽误些功夫。”
李秾品着小弟子方才说的隐情,皱眉道:“若真如他所说——”
“若真如他所说,”江芷接过话,“这麻烦可就大了。”
原先她还暗自庆幸,觉得走这半路还挺顺畅,说不定能相安无事将镖交到兴元府总兵手里。
现在看来,可真是高兴得太早。
……
入夜,灵秀山庄。
一身狼狈的葛微明带众弟子匆忙而回,回来便忙着叫府医给大家验伤看伤。
其实总体伤势都不重,但受得打击不轻,以至于每个人都耷拉着脑袋,焉了吧唧。
邓往来听闻事情经过,既庆幸江芷他们平安无事,又为自己人捏了把汗,犹豫再三终是去了威风堂,面朝葛微明跪下道:“师叔,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在的,江姑娘为人仗义直率,定干不出来无端害人的行径。再者说,事情是一个月前发生的,那个时候江姑娘他们应该都还在船上,又怎能飞来鄂州行凶呢?师叔,此事您一定要——”
“够了!”葛微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几案,额头青筋直跳。
“你这意思是在说我老糊涂冤枉她了?往来啊往来,师叔年纪是不小了,可眼睛还是明着的!她当我的面亲手将你师父的人头割下,长得什么样子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难道天底下还有人与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不成!”
说起师父的死,邓往来心中便猛地一痛,几乎窒息。
但脑海中那张温软皎洁的脸,又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其与杀人凶手联系到一起。
邓往来吞了口唾沫,头顶葛微明滔天怒火,强撑着道:“这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茶盏落地,溅起满地碎瓷,声音刺耳至极。
葛微明忍无可忍,胡子都气得直哆嗦,手指外面:“滚出去!”
邓往来一愣,重重磕了个头,憋了满眼的泪出去了。
出了威武堂,其他弟子也对他指指点点,虽明面上都没有说,但大家对他给凶手求情的行为皆嗤之以鼻。说他被江芷那个妖女灌了**汤,连自己的师父都不要了,真是个白眼狼。
闲言碎语强行灌入耳中,邓往来头疼欲裂,步伐踉跄离开是非之地。
他没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去了叶往之房中。
从白天回来开始,叶往之一直缩在房中不出来,任谁叫都不理。旁人只当他被水盗虐待留下阴影,导致如今性情不稳,兴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只有邓往来知道,师弟内心究竟有多煎熬。
门被强行破开,晚风灌进来,吹的床账摇曳。
邓往来冲到床前,慌张道:“师弟,你快跟我去跟师叔解释,师父绝对不会是江姑娘杀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房中没有点灯,四处漆黑一片,叶往之蜷缩在墙角,开始没什么反应,等邓往来又叫一声“师弟”,他竟痴痴地笑了,轻声说:“是不是她杀的,反正凶手长着和她一样的脸,她能撇的清吗?”
邓往来语气坚定:“撇不撇的清,只要确定凶手不是她,师叔肯定就不会再针对她了!万一江姑娘因此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是……纵死不能明目!”
又是一声低笑,叶往之喃喃道:“三长两短,我倒挺想让她有个三长两短。”
邓往来震惊,双目瞪大看向那抹漆黑的人影:“师弟!你!”
叶往之身体忽地往前一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邓往来:“只要她死了,再把十二楼和那艘船上的人一解决,世上就没有人知道我们俩究竟经历了什么!这难道不好么!”
邓往来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负隅抵抗:“可她……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怎么了,”叶往之说道,语气如同死灰,“师兄,你很想活下去吗?”
气氛死寂,风吹窗棂。
叶往之启了启唇:“我不想。”
另一边的威风堂。
邓往来走以后,葛微明又连摔了好几个茶盏方平息怒火。等把气撒完了,夜色也已浓郁,听府医说完受伤人数,他便将人全部轰了出去,留自己安静一会儿。
葛微明躺在塌上,复盘今天夜里的经历,越发觉得憋屈。
白日里调集那么多弟子出去追人,本以为以多敌少,胜算大大增加,必定可以亲手为师兄报仇,结果啊结果,真实情况竟是连那女子的身都没有近成!
他心里五味杂陈,想到师兄素日与人为善,跟十二楼镖局更是无冤无仇,最后竟死在了江家人手里,如何能令他甘心呢?
葛微明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想去倒杯水喝,却发现杯子茶壶都被他刚才摔碎了,现在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心中又恼了几分,扬声说:“送壶茶进来!”
“您稍等。”小厮在外面答道。
葛微明便又回塌上躺着,过了会儿等开门声响起,他打着盹儿,眼皮不掀说:“送过来。”
对方便斟了一杯茶水,手捧着走到床跟前,伸手将杯子递到他唇边。
葛微明一低头,痛饮一大口。
“小厮”开口说话,发出的却是温软的少女声音,询问道:“茶好喝么?”
葛微明听这声音耳熟,想起是谁,一口将茶喷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在看清少女容貌的瞬间,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塌上跃了下来!一脸警惕看向她手里的杯子,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
江芷不慌不忙,把杯子一扔,运用内力将其安安稳稳推到桌子上。
“茶里没毒,以及——”
她懒洋洋瞧着葛微明,眼神忽地一凛:“你们的老庄主,根本不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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