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天都黑了!”
端着托盘从后厨出来的店小二忙不迭小跑到店里的小角落,伸手将盘里热气腾腾的烂肉面端到桌上,一张瘦到单薄的脸上堆着笑意:“您慢用。”
处在阴影中的少女看不清长相,只依稀辨出尖尖的下颏纤细的脖颈,想必是个美人。
“多谢。”美人脆生生道过谢,从筷筒里摸出两只筷子就呼啦啦吃了起来。
小二转过身轻轻摇头,心道:“美人好是好,就是吃相不太雅观。”这样想着,手脚又麻利地跑到柜台将油灯点上,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幽幽光线照清了碗里的面,也照清了吃面的人。
两块瘦而不柴的拆骨肉嚼碎吞入腹中,又喝了一大口面汤,江芷方感觉自己全身的知觉终于又回来了。
当真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她以前天天没吃饱饭的时候也没觉得挨饿有多难熬,如今刚过了几天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再出来风餐露宿,超过半天不吃东西五脏六腑就开始集体抗议。
总的来说就是,矫情了。
呼啦啦半碗面吃完,黑夜漆黑无垠,周围嘈杂喧闹,她转头望向门外,朗声道:“伙计!第二碗面开始做吧!”
“好嘞您!”
吩咐完,江芷回过头接着吃面,因坐的位置最靠里,目光收回来时不可避免地从其他人身上飞掠而过。
蛇岭地势偏僻,往后退一大步是临安,往前走一大步是菰城,它处在个中间的尴尬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十里别想见人烟,开在这么个位置的客栈,生意自然差强人意,加上江芷这聊胜于无的单人一桌,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四桌人而已。
饶是冷清如此,最中间的一桌大老粗也硬是扯着嗓门嗷嗷出了掀翻屋顶的架势,言语间大有“干趴天王老子”的壮志凌云。
这是江芷第一次正儿八经近距离欣赏普通男人喝醉酒的德行,喝醉前他们是南梁的,喝醉后南梁是他们的,她感到很神奇,心道:“不过灌了二两黄汤,人就能变得比猴子还像猴子,妙。”她为过去骂红毛猴子“野蛮”而感到抱歉。
低头吃面的功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上了毫无防备的她。
女孩俯首时从衣领里露出的白皙的脖颈像块上好的嫩肉吸引着酒后的恶狼,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露出爪牙。
三碗酒下肚,色从心头起。
“咕咚。”一声,一脸横肉的男人望着角落的方向咽了下口水,正欲起身时被同伴按住了大腿。
眼睛呈一条直线的眯眼青年朝他缓缓摇头,下巴一扬,正对角落桌上那把银光闪闪的长剑。
走江湖的都得明白,无论何时,能独自全须全尾站在你面前的姑娘,都少招惹。
横肉男明白了青年的意思,神情堪比到嘴的肥肉飞了之心痛,气得一拍大腿张嘴便啃羊腿撒气。
可腹内邪火难熄,他满口烂牙撕扯着羊腿肉,忽然就把目光转到了别方。
荒山野岭中吃食简陋,店内一共四桌人,江芷要的烂肉面,大老粗一桌要的水煮羊肉,西北角的白发老头一行人要的叫花鸡和蒸红薯,三桌品味相差无几,唯最后剩下的那桌要的新鲜,新鲜到报菜名的时候江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伙计,”衣着雍容妆容精致的中年妇人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岁月虽爬上她的眼尾,但不能否认那双剪水眸依旧顾盼生辉,“麻烦问一下我们要的芙蓉虾仁蛋羹还要多久能好?”
妇人声音低低的,温柔中带着怯意,被中间那桌掀翻天的噪音一盖,跑堂伙计理所当然的没听见。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掌揪住了妇人的衣袖,随即是那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娘,我不吃了。”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身着桃粉绸缎,模样极其水灵,脸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此刻微微仰头望着母亲,秀眉微蹙,眼圈通红,当真是铁石心肠见了也能化作春水荡漾。
美妇人目露心疼,轻轻将她的手从袖上拿下来,柔声道:“没事的婉婉,你在这看着阿韶,娘过去问问。”
没个桌子高的小豆丁举手用脆生生的童音响亮道:“我也要去!”
名唤“婉婉”的少女连忙低声打住弟弟,连生气都是娇滴滴的:“林韶,你休要捣乱!”
她一边抓紧了弟弟,一边抬头往母亲的方向张望,眼睛忽闪忽闪好似盛了一汪清泉,在烛火下瑟瑟发着抖。
一碗芙蓉虾仁蛋羹而已,昔日在府中是吃一半嫌腻都拿去喂猫的,如今再想吃上却好似比登天还难了。
想到此处,她眼圈不禁又红了几分。
柜台前,伙计将一大壶热水随手放在了案上,挠头赔着笑脸对妇人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厨子也是头次做这么精细的东西,估计是没能研究明白,您稍等,我过去给您催催啊。”
林夫人最是个好说话的,见对方这样客气自己也是连连的“麻烦您了”,转身走时看到柜台上的热水,想起这一天滴水未进,便也不劳烦人家,自己牟着劲提起茶壶准备给儿女倒点水喝,结合她那满头珠翠一身绮罗,模样有点格格不入的美感。
本是神情认真,小心翼翼迈动步子,结果刚走出一步,便听到一声凄厉地尖叫!
仅仅一刹那的功夫她也能反应过来声音是从女儿口中发出的,待定睛看过去,只见自己悉心照料大的心肝肉正被个满脸横肉的彪头汉子扛起来往楼上去,当下便七魂没了三魄,手一松茶壶也顾不上了,忙不迭挣命似的飞过去,嘴未张开泪便下来,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你快将我女儿放下!你可知我们是何身份!”
横肉男咧着臭嘴大笑道:“荒山野岭四下无人,哪怕是玉皇大帝的亲戚呢我挖个坑把你们一埋又有谁能晓得?莫急莫急,待爷好好享用完这小的,即刻便来尝尝你这个老的!”
书香门第的夫人小姐哪听得了这等污言秽语,登时气血攻心只恨不能就地死过去,林婉婉哭喊着“娘救我!娘救我!”林夫人瘫在楼梯上失声痛哭,剩下个小林韶迈着小短腿左顾右盼哭着求人救他姐姐。
整个客栈反倒静得出奇。
店小二早在水壶落地的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虚影闪过去,徒手轻松托起滚热壶底放回原处,松了一口气道:“好险好险,惊动了掌柜的她老人家又生气。”
西北角的白发老头眯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定睛望着店小二,左手举杯,低头饮了口黄酒,继续用餐。
而在角落里专心吃面的白衣少女,已然没了踪影。
林婉婉哭哑了嗓子,祈求楼梯能够长点再长点,可还是被身下丑陋的畜生三两步走到了头,前尘往事如过眼烟云涌现在她脑海中,她心道:“娘,恕女儿不孝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阿韶,原谅姐姐不能陪你长大了。”接着心一横伸长舌尖便准备用牙狠狠咬下去!
恍然间她只听到一声清冽的“呲啦”,疼痛尚未袭来,失重的感觉却抢先一步。
鼻尖恶臭的汗腥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幽幽女儿香,以及少许的药香气。
受惊过度的娇弱少女几经颤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尾上扬的皎洁双目。
江芷低头一望,见怀中人已经睁开眼睛,便道:“下去找你娘,先寻个地方躲起来,半个时辰后再出来。”说完似乎觉得不妥,便又补充,“也用不着半个时辰,一盏茶吧。”
接着足下抡圆了力气使劲往死猪似的尸体上狠狠一踹,两百来斤重的尸体连带被殃及池鱼的榆木围栏,稀里哗啦“无边落木萧萧下”砸了一楼个遍地生花。
而尸体,就正正好好“嘭”的一声落在了中间那张桌子上。
眯缝眼青年两颗绿豆大的眼仁定睛望着尸体喉间的一道血口,同桌几个无不立身拔刀,他却幽幽定了半天,最终笑着起身冲楼上作揖道:“在下琅琊谪仙阁昆少羽,因北方彻底失陷,特带众兄弟来南方讨条生路,不知哪里得罪了高人,引得您如此大动干戈,无故伤人性命?”
时逢英雄迟暮,净使蛇鼠横行,十二仙门一没落,哪里的阿猫阿狗出门在外都爱给自己起个仙气飘飘的名号衬托档次,殊不知大雅即大俗,装过了头就只剩做作。
眯缝眼话一出口,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刺到二楼走廊,弹指间,只见幽暗的烛火摇曳中,竟悠哉悠哉走出一名面容清丽体态纤细的少女,少女年纪不大,眉目柔顺,脸颊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十足的软包子长相。
可偏偏手里拎着把滴血的长剑。
“讨生路……”江芷垂眸思考,继而轻掀眼皮睥睨足下,语气轻轻款款道,“讨别人的生路?”
方才场面发生的太突然,一楼的人根本就没发现角落里的少女何时消失,所以当她光明正大出现在二楼时,在场所有人无不目瞪口呆。
唯有西北角的白发老头专注啃红薯。
料到对方身手不凡,但没料到如此不凡的昆少羽彻底装不下去笑面虎,想到兄弟苦练数年竟被一小小女子一招毙命,不禁自尊心作祟,直接恼羞成怒:“你到底是何人!”
江芷翻了个白眼:“你也配知道?”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觉得八仙山是不入流的土匪倭寇,他娘的比起这种货色她简直觉得猴老大高风亮节。
带血的剑尖在一楼的萝卜白菜中转了转,江芷悠悠道:“我只要领头羊的命,闲杂人等要想活赶紧滚。”
她吃饭虽低着头,却也不是完全不知周遭情况,如果这个眯眯眼稍有阻止同伙,情况不会变成这样。
众人迟疑不决间,昆少羽绿豆大的瞳仁在眯眯眼中转了转,忽然吼道:“小小女子何以为惧!弟兄们!上!”
然后趁乱一个转身往客栈门口跑!
门槛只差一步!胜利就在前方!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身后遍地惨叫,三尺长剑飞闪而来,如箭矢般刺破空气直直朝他后脑勺扎去!
昆少羽转头,正好看到一个近在咫尺的剑尖袭来!登时头皮发麻大叫一声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一名布衣少年出现在门口,抬手用剑鞘一挡,只听“铛”一道脆响,霸道惯了的“八两”被硬生生弹了出去。
江芷从二楼纵身跃下,落地时伸手,正好将飞来的剑柄稳稳抓住。
昆少羽以为天降救星,抱住少年大腿便哭嚎道:“少侠救命啊!我等与这妖女无冤无仇!她先杀我兄弟又欲夺我性命!简直无法无天!”
“少侠”天庭不饱满地阁不方圆,长眼细鼻薄嘴唇,漂亮十足的一张“晚娘脸”。
长着晚娘脸的李秾轻掀眼皮瞥着以剑为矢来了出“摧林”的“妖女”,语气有丝难以察觉的无奈:“你跟我才分开多久?”
言外之意:分开多久就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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