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的喉咙里像被人强行塞入了一颗青梅,吞不下吐不出,噎得她连眨眼都忘了怎么眨。
李秾走着走着,身边不见了江芷,转身察看。
只见江芷站在一只布满血污的牡丹荷包跟前,愣了有片刻,弯腰捡起了它,张口对那两个拉排车的厨子道:“停。”
两个厨子对视一眼,充耳不闻,拉着车便往外跑,脚步匆匆。
江芷往前追了两步,足下顺势用力腾空跃到两个厨子跟前,落地时长剑正好出鞘,稳稳落于其中一人颈侧。
“我说了让你们停下。”她淡淡道,吐字冰冷强势。
另一名厨子镇定下来,嬉皮笑脸:“我二人还忙着出去把这些肉馅处理了,姑娘这是合意?”
江芷嗤笑一声,透着股子嘲讽:“我是合意?”
她收起剑,猛地朝二人小腿各踹一脚。
两名厨子噗通倒地,抱着小腿鬼哭狼嚎,而身后的两辆排车因为没人在前面拉着维持平衡,随着厨子的倒下,也轰隆一声朝后方地面砸去。
排车上面的木桶咕噜滚了一地,盖子一飞倒出来满地腐肉,整个院子顿时臭不可闻。
众人纷纷捂着鼻子下意识后退,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东方俊杰眼尖,瞥了腐肉一眼,顿时凝神静气道:“那是什么。”
只见地上除了铺着原本就有的猪肉馅,还多了些尚未被剁成馅的肉块,因深藏在肉馅下面,故而赵贵方才检查并没有发现。
李秾皱着眉头过去检查了一下肉块,手指在断骨截面摸了摸,确认道:“是人的。”
东方俊杰直接吐了出来,众人哗然。
两个厨子见势不妙,忍着痛爬起来就要跑,其余人见状,上前便将二人死死拿住。
后厨发现尸块的消息一遭传开,整个朗月阁人心惶惶,只不过七层塔的孩子是害怕尸块,其余人则是害怕真相大白。
天黑时分,大观台成了临时公堂,赵贵把两个厨子押上去,两边侍卫长刀一亮,刀身倒映火光,利刃引人胆寒。
这边两个厨子才要审问,那边王昌均便由一群弟子簇拥着搀来了,因得了“风寒”,他便装出了一副行将就木的德行,说三句话便要咳嗽一声,若非赵贵见多了人用苦肉计,差点就要于心不忍起来。
王昌均来了二话不说,朝着赵贵一拜声泪俱下道:“当初用这两人也是觉得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在外头挣两个钱不容易。可没想到他们竟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今日多亏大人来访,否则我们朗月阁上下还要被他们瞒在鼓里!”
两名厨子听到“上有老下有小”,顿时所有坦白的话都咽回肚子里了,一口咬定是他们自己贪图弟子们身上钱财,所以趁那几名弟子下山之际将人骗到后厨杀害,杀完本想把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省事,后怕人发现,便一直藏在厨房里。结果京兆府的人一来,他俩更加慌了,藏又不敢藏,便想将尸体赶快拉出去处理了,不料被个小姑娘一锅端。
说的跟真的一样。
凶手自己承认了,赵贵不好把矛头硬往王昌均身上引,便暂且作罢,俩厨子由他们的人看管,他随便找了个由头继续调查,王昌均该干嘛干嘛去。
江芷手里捏着那只牡丹荷包,发了很久的呆,李秾左丘行不敢打搅她,她看荷包的时候,他俩就看她。
过了不知多久,她蓦地一掀眼皮,径直去找那两名厨子,回来以后牵了马,二话不说下山去了。
李秾见状自然紧接跟上,留下个左丘行和东方俊杰大眼瞪小眼,扯着嗓子吼上句“你们干嘛去!”,对方还不带回答的。
天际最后一点残阳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朗月阁被拖在火上,里面的人就是被火炙烤的蚂蚁,每个人都忧心忡忡,但谁都出不去。
王昌均在房中来回踱步,困兽一般。
他指着跪在正中的张万两,几次想骂出两句重话,终是收了回去。一甩袖子,继续踱步。
“硬遮能遮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留在这里多久,你啊你啊,可是给我添了大麻烦了!”
张万两头越发低下去,肩膀抖了抖道:“弟子已派人到山下控制那二人的家眷,谅他们也不敢胡言乱语,望阁主放宽心,着急伤身。”
王昌均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缓了缓气道:“也算那二人识趣。”说着瞥了张万两一眼,“你下去吧,今晚多盯着底下人,让他们不要乱说话。”
张万两拱手:“是。”
其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应该不会有人上赶着去找那个刺激,可王昌均就是莫名心慌。
张万两临走之际,王昌均又问他:“对了,巧儿爷找着了吗?”
张万两:“找着了,眼下应该在少主那里。”
王昌均没再留人,由他下去忙了。
虽只是个畜生,但到底养了这么些年,张万两再懂事,终究不是亲生的,王有才是亲生的,但很多事不能同他讲,到头来活到一把年纪,能与之说说话的,仅有只鹦鹉而已。
王昌均自嘲笑笑,忽然发现自己这一生看似应有尽有,实则什么都没有。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决定去看看自己那整日吹胡子瞪眼的好儿子,朗月阁今日闹出的阵仗那么大,估计还没有人跟傻小子解释过。
反正那两个厨子的黑锅是背定了。
半柱香后,王有才房中。
房间里空无一人,桌子上胡乱摆着话本兵书,也不知道多久没收拾过。
巧儿爷就杵在一堆书本上,脑子撞傻了忘了怎么飞,正学鸽子跳来跳去。
王昌均看见他这心肝,烦恼愁思暂时烟消云散,喜笑颜开地过去逗鸟了。
巧儿爷:“傻狗!傻狗!”
王昌均“啧”了一声,手指触摸过去:“整日里不学点好,我是你爹。”
巧儿爷:“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王昌均无可奈何,强忍住一巴掌将这破鸟拍飞的冲动,等了片刻不见王有才回来,捧着鸟准备出门。
不料恰好与正回来的王有才撞个满怀。
王有才面色阴郁,较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双唇紧抿着,明明青春正好的年纪,却孤寂如一潭死水。
王昌均品着儿子这面色,只当他知道外面传的消息了,便宽慰道:“那两个厨子罪有应得,咱们朗月阁无端被牵连,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待过了这阵子风口浪尖,便能回到以前的时候了。”
王有才不语,睫毛垂下去,将眼睛里的情绪遮的一干二净。
王昌均见他仍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便叹了口气,抬腿准备带鸟回去。
待人走出去几步,王有才在这时转身,望着王昌均的背影道:“爹,咱们一块儿吃顿饭吧。”
声音传到王昌均耳朵里,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注视着王有才道:“你说什么?”
语气隐隐都有些发颤。
王有才少见的安静,波澜不惊道:“咱们太久没有一块吃过饭了。”
王昌均转身用袖子抹了抹通红的双眼,回过头笑道:“吃!你说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王有才道,“只要是和您一起吃的。”
王昌均强忍了许久才没有潸然泪下,他都不记得上一次父子俩和和气气吃顿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自从把王有才丢出去历练,别说吃饭了,见面都跟仇人一样。
一席佳肴很快就备好,就摆在了王有才房里。
王昌均这会子心情好,不仅饭量大了些,还多喝了两杯酒,微醺之后,就开始跟王有才聊他娘。
“虽然你娘从未说过,但我知道,嫁给我啊,她心里其实委屈着呢。”
老头儿晃着酒杯,通红着一张脸跟王有才絮叨:“她喜欢大英雄,大豪杰!可你爹我不是啊,我就想努力把自己变成大豪杰,如果我变不成,我就把你变成,那样她也总会高兴点吧?但老天无情啊,怎么就不能让她等到那一天呢,她走时还那么年轻……”
酒上头,往事更上头,王昌均一时心痛至极,居然脸埋袖子里呜呜哭了起来。
王有才也喝了一口酒,入口辛辣,血液滚烫,心却冰凉。
他眼里隐约有泪光在闪,说:“可是爹,咱不能用别人的骨头,当成我们自己英雄之路的垫脚石啊。”
哭声止住,王昌均连头发丝儿都瞬间清醒。
天际忽然轰隆两声惊雷,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江芷李秾骑马归来,怀里各带了一名幼童。
石门外弟子云集,恶狗呲牙咧嘴,血红的眼睛比鬼火还要渗人。
贾温见状不对,神色一沉对二人道:“你二位进去可以,孩子留下。”
江芷怀里的小孩只有五六岁大,感受到前方的浓浓恶意,下意识又搂紧了怀中抱来壮胆的小狗狗,眨巴着忽闪的眼睛抬头问江芷:“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爹爹?”
江芷捂住了他的眼:“很快。”
缰绳一甩,骏马一声嘶鸣,朝着石门飞驰而去。
贾温放狗去咬,扑上去的恶狗却被江芷一剑斩成两半,血溅半空。
江芷手背抹了把下巴上的血珠,凤眼朝人一扫:“我看谁敢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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