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石门隔绝出了两个世界,门内滚滚黑烟扶摇直上,门外万物盎然生长。
江芷扑到门上用力锤击石门,雨已经停了,但她脸上一片湿凉,她边锤边喊:“你是不是个傻子!你出来啊!王直你出来!出来!”
回应她的唯有大火燃烧声。
云层下有一缕光绽放而出——天就要亮了。
不知喊了多久,直到江芷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瘫跪在石门前,头抵着石门,只剩下微弱的抽泣声。
以贾温为首的管事弟子齐跪在赵贵跟前,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扬,蓬头垢面犹如落汤鸡一般。
“我们……我们也是受他们逼迫!求大人网开一面!饶我们一条生路吧!”贾温声泪俱下,不断磕头哀求着。
赵贵冷笑:“有没有生路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一个小小的捕头能做什么主,你们要求也该去求府尹大人。”
贾温面上浮现出仓皇而窘迫的神色,口齿不清道:“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指……”他看了眼直通山下的山路,又看了眼赵贵,眼里尽是祈求。
赵贵明白了他的意思,刀一拔怒斥:“做梦!”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逃跑,简直不将朝廷钦差放在眼里。
贾温眼里的光便全然暗淡下去,彻底陷入一片黑寂。
江芷却在这时站了起来。
“可以放你走,但有个条件。”
声音哑得犹如一块被火烤干水分的木头。
贾温双目重新放起光来:“什么条件!”
赵贵不知江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正想上前阻止,被东方俊杰给拉住了。
江芷目光一沉:“我要你把朗月阁所犯的一切罪行,通通交待出来。”
贾温欣喜到不可置信,连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三下五除二把在朗月阁这么久以来发现的秘辛全抖落给江芷了,包括王昌均和青龙堂的勾结。
赵贵派人在旁边用纸笔记下来,心里懊恼自己刚才怎么忘了拷打正事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远远不至于把贾温放走,江芷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边,江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走到贾温跟前,居高临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回家去吧。”
贾温磕头:“多谢江大当家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说完便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大喘着气奔向下山的路。
而就在他第一步即将迈出去的瞬间,江芷拔剑,一剑封喉。
贾温连句遗言没来得及留,在能够回家的喜悦中,死在了江芷的剑下,倒下时两只眼睛大睁着,里面充满了错愕。
江芷收剑,问赵贵:“杀个死刑犯得蹲多久?”
赵贵摆摆手,无奈道:“行了行了,就当被火烧死了。”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其余犯人瑟瑟发抖。
天际朝阳缓缓上升,天地间最后一点阴暗也被照亮,远山翠绿,草木芬芳,一道七彩霞光贯彻南北,凌空漂浮在太和山巅之上。
小春抬头看了眼,欣喜雀跃:“呀!彩虹!”
其余弟子也纷纷抬头,欢声笑语一时不断,肃穆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几分。
历经一夜风波,这些孩子们个个灰头土脸,身上脸上头上,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活似一块块煤球,全身上下漆黑,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发光。
他们看着彩虹,或笑或闹,仿佛从未去到过那个不见天日的世界,只是在外面玩了一场,玩累了,回家找爹娘。
左丘行也随孩子们一起笑,笑完心里空落落,看向逐渐被烈火吞噬的石门,喃喃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太和山下没有长江水,朗月阁的门里没有英雄,门外有青山,但没有夕阳。
左丘行的一时有感而发,却是因那被大火烧成灰烬的王有才。
明明他俩没什么交集,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感慨。
赵贵派人清点带出来的尸首,清点完毕,尸体运到当地县衙等家里人来认领,又就近从衙门多调了些人,把活蹦乱跳的小孩都送回家,剩下他自己,就负责亲自带人,把犯人押往临安京兆府。
朗月阁的骗局忽然昭告天下,整个南梁为之人心惶惶。
当父母的再也不敢轻信那些旁门左道的小门小派,坚决不把孩子往里送。新兴门派更加不好招收弟子,随便挑出几家都是门可罗雀的冷清可怜。
江湖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又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朗月阁一事传到各个州府,不少地方已经严令禁止百姓携“干戈”上街,铁匠铺都不知为此倒了多少家,各大武馆都得暂时夹着尾巴做人,更有甚者直接关门改开私塾。
朝廷防着江湖,江湖人去市井吃个酒都得把随身刀剑藏着掖着,自然也对朝廷没什么好颜色。
说句势同水火,毫不夸张。
不过无论凡人怎么折腾,人间四季更替不会改变,江南烦死人的梅雨季,就在此时姗姗地来了。
江芷他们与赵贵兵分两路,并没有按照最近的路线回临安,而是走走停停,不知道就在什么地方小住上几天,有时候是因为当地的菜好吃,有时候是因为景好看,这回是因为地名有意思。
叫勒马听风。
江芷自从离开均州心情一直恹恹,听到名字时难得笑了一回,说:“那我也跟着勒马听风一回。”
于是住了下来。
住的客栈名字也有意思,叫天客来。
天客来掌柜的是巴蜀人,菜的口味一脉相承的辛辣鲜香,铺满剁椒的蒸鱼头,汤汁里浸着筋道的小面,辣椒鲜红汤汁油亮,面条筋道弹牙,入口香味辣味直呛天灵盖。
江芷吃一口就要咳嗽三声,涨得整张小脸通红,奈何实在喜欢,硬着头皮吃鱼吸面条。
李秾递给她一碗凉茶,她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嘴里像有团火在烧,痛快至极。
鱼头上的肉又嫩又滑,蒸的火候又正好,肉质雪白雪白的,舌尖一抿就碎了,碎肉顺着喉咙滑下去,一口一口的,教人停不下来。
店里生意很好,住店的可能没几个,食客却数不胜数。加上位置恰巧在个南北交界,来往商贩络绎不绝,什么地方口音都有,天南海北的,都馋这一口。再来上几碟凉菜二两小酒,玉帝来请都不走。
“朗月阁是真他娘该死啊!就因为出这个破事儿,武馆一茬一茬的倒哇,往后谁还敢让孩子舞刀弄棍?真是不给习武之人一点活路了!”
“可不吗!那姓王的也真是活腻歪了,居然想不开去跟昴日君厮混,噬魂咒那是个什么东西啊!谁沾上谁倒霉!”
“等会儿?谁跟你说的昴日君?官府不都说了他们是受明教指使吗?”
江芷听着耳畔七嘴八舌的讨论,不知不觉下去了一碗面。
她舔了下嘴角的汤汁,站起来道:“我饱了,上去洗个澡,你俩慢慢吃。”
天气闷热,菜又辛辣,一顿饭虽吃得痛快,汗也出了满头满身,衣料紧贴个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李秾提醒她:“你衣裳还没买。”
梅雨季晾个衣裳不容易,之前换洗的到现在还没干。
江芷顿了下脚,挑着眉反问:“我穿你的不行?”
表情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李秾:“……”
李秾:“行,谁说不行我跟他急。”
左丘行捧碗憋笑,喜闻乐见李秾吃瘪。
江芷泡澡容易犯困,这回毫无悬念又在浴桶里睡了一觉,醒来房中昏黄一片,窗外夕阳灿烂。
她揉了揉眼皮将自己从水里拖出来,伸手把李秾的衣服裹在了身上,袖子长了一截,她往上挽了挽,露出嫩藕似的两只胳膊。
随后推开窗,晚饭凉爽,由着风把头发上的水渍吹干。
街上人群熙攘,底下正好有个卖糖人的摊子,摊子周围围了不少小孩,正在眼巴巴地求爹娘给自己买,不答应就嚎啕大哭,说什么都不愿意走。做父母的不耐烦了,有的答应下来,有的直接拽着回家,说往后再不肯带上街。
夕阳无限好,来了小镇几天光窝客栈里睡觉了,直至如今歇得差不多了,江芷忽然想到外面走走。
推门出去,她先是去了李秾房间,发现里面没人,又去了左丘行房里,发现也没人,便以为两人在楼下。
不曾想在一楼找了一圈,还是没找着两人。
江芷挠着后脑勺郁闷起来,眉头皱着,显出副青梅正好的娇憨来,平时少有。
正想去找店小二问问,她刚转身,身后忽然传来喜出望外地一声:“江姑娘!”
江芷听这声音熟悉,扭头一看是常思川,站在柜台的方向,看样是刚交完银子,身旁跟着数名弟子。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穿华山派统一的白衣青袍,故而并没有引起江芷注意。
常思川模样没变,白杨似的清俊挺拔,眼睛亮晶晶的噙着笑意,径直朝江芷走去。
江芷的舌头却像打了结,恨不得一下子跑得远远的,离这人十万八千里远才好。
倒不是因为多讨厌他,而是她已经不待见华山派的任何一个人。
之前发生了那么多恩怨,见面装不认识多好,哪有上赶着认的?
她不理解。
确实有勒马听风这个地方,不过现实中是条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明·杨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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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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