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琼踏露而来,鬓上沾着薄霜,站在江芷面前:“离老远看到从山上下来两个人,本官只当是什么可疑人等,没想到是你们俩。”
江芷搓了搓脸确定不是自己在做梦,困惑道:“临安离襄阳千里迢迢的,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琼轻笑一声:“本官一个兵部尚书,虽说被收了实权,但到底不是死的,女贞犯边这么大的事情,不得过来看看吗?”
江芷一想也合理,便没再继续询问顾琼,走到前面帮忙带路去了。
顾琼问她怎么蹉跎至今还未启程,江芷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最终说:“不过既然您来了,我们就更没有在这里待的必要了,回去我就和底下人说一声,让他们收拾好行李,我们明日便出发。”
顾琼听着,并未答话。
走着走着,江芷伸胳膊肘捅了下身旁的李秾:“喂。”
李秾看向她。
江芷:“从刚才你的表情就怪怪的,怎么了?”
李秾摇头:“无妨。”却伸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里。
江芷还是觉得李秾有些怪,不过碍于有这么多外人在,她也就不细问下去了。
天大亮时,江李与顾琼等人到了总兵府。
顾琼对唐训有知遇之恩,一朝大驾,唐训自然毕恭毕敬,随时侍奉左右。
江芷吃过早饭就把镖师们召到院中,说了明日要启程回临安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无不雀跃,迫不及待地想要踏上返乡的路。
“虽说总兵府的伙食也挺好的,但我是真想念咱十二楼的大包子啊!”有镖师感慨。
“别说大包子了,我现在觉得咱们厨房炒的咸菜丝儿都是香的,一口咸菜一口馒头,啧啧啧,别提多美。”
“能不美吗!咱们那的咸菜可都是用猪油炒出来的!想买外面都没得卖!”
镖师们叽叽喳喳聊了起来,江芷对他们无可奈何,摇头笑着准备回去收拾。
路过发呆的李秾,她想也没想,直接顺手一捞,跟着一块拽到房里去了。
“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江芷收拾着东西道,“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魂被谁勾走了。”
“你整日在我跟前晃,我的魂还能被谁勾走。”李秾答。
江芷顺手抄起床头的一颗苹果扔了过去:“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从下山到现在,都发的什么呆?”
李秾稳稳抓住苹果,闻了闻果香,忽然道:“要不咱们今天就走吧。”
江芷动作一愣:“这么着急?”
李秾:“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江芷把手里的物什一放,一沉吟道:“那你在这等我,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声,咱们下午就出发。”
路过李秾跟前,李秾又一把将她拽回来,摁进了怀里道:“也罢,不差这一天半天的,明天就明天吧。”
江芷伸手揪着他的耳垂,故意咬牙切齿道:“小李啊小李,我是真不知道你这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李秾指尖绕着她发丝,鼻息渐进:“我在想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江芷一下子从他怀里弹出来,炸毛兔子似的退避三舍:“非礼!”
李秾哭笑不得:“我几时非礼你了?”
江芷:“你拿眼神非礼我了!”
李秾:“你去找只勺子来,我把眼睛挖给你。”
江芷:“那倒犯不着,你瞎了以后谁牵我走夜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了一天的嘴,等反应过来,外面的日头都落了山。
因为顾琼来了,加之十二楼要走,唐训特地大摆宴席,既为顾琼接风,也为十二楼送行。
总兵府场地大,摆了满满一院子八仙桌,估计过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江芷嘱咐了镖师们要少喝酒,毕竟明早还要出发。
不过酒这个东西,一旦开始就容易留不住量,唐训又净拿些好酒招待,连她自己都跟着多喝了几口。
之后,眼前便开始发沉。
李秾注意到她的异常,立刻伸手扶她:“你怎么了?”
江芷脑袋耷拉着,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妨,就是有点醉了。”
李秾深深皱起眉,他知道江芷的酒量远没有这么差,这些酒很可能有问题。
他剜了高座之上的顾琼一眼,正要起身,自己的眼前也开始发昏,随之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而在场的镖师,早已经东倒西歪。
后半夜,江芷从一阵眩晕中缓缓醒来。
头昏到这个程度,她再傻也知道自己这是摊上什么事了。
院中漆黑一片,灯笼灭得一盏不剩。
四肢软得像泥一样,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江芷伸长手臂去探了探一旁镖师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松完气,她紧接着就意识到——“李秾哪去了?”
身边没有,周围也没有,明明两个人是坐在一起的。
院子黑得对她来说如同无垠地狱一般,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到头。
不过能确定的,就是这里除了她和还尚在昏迷的镖师,没有另外的人。
江芷摸到自己腰间的剑,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剑还在自己手里。
她以剑撑地,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四处张望,到处寻找李秾的影子。
总兵府成了迷宫,每个角落仿佛都能蹦出洪水猛兽,江芷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终于寻见了一丝光亮。
根据地形的判断,江芷推断出,那里是唐训的书房。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地方,眼下也是顾琼的厢房。
书房中,顾琼呷了一口香茶,道:“人得看住了,他武功不低,一旦脱出掌控,很难再控制住。”
“是。”唐训恭敬拱手,“那个丫头如今又怎样处置?”
顾琼喝完茶,拿茶盖的手一松,茶盖便严丝合缝卡在了茶盏上,发出“咔呲”一声脆响。
“先别动她,以后有的是用处。”
唐训点头遵命,望了望窗外道:“不早了,大人尽早休息,明日还有得操劳。”
顾琼没应声,默认他退下。
好在江芷及时闪进阴影里,并没有让出来的唐训察觉到异常。
根据两人以上的对话,江芷判断出李秾应该被他们关在什么地方了,这个总兵府就这么大,大不了她一间间屋子找过去。
江芷的目光穿过窗子,最后恨恨望了顾琼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也就是这么余光流转的一刹那,顾琼抬手,从自己脸上揭下来一块什么东西。
江芷的注意力便又被吸了回去。
同时,她迅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因为太过震惊而叫喊出声。
因为她看到,顾琼从自己的脸上完整地揭下来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的十字疤痕,如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她的眼睛!
江芷捂住嘴巴的手紧了又紧,几乎要让自己窒息过去。
就在这时,里面的人忽然朝她一望,一双鹰眼锐利无比,声音冰冷道:“江姑娘,看明白了吗?”
江芷遍体生寒,心中忽然涌起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在面对叶寒生时都所没有过的。
她转过身,拔腿便跑,把残存的力气全部聚集在腿脚上。
犹是如此,十字疤还是轻而易举追上了她,动作之利索,与平日里那个温吞的顾琼根本判若两人。
蒙汗药的药劲太大,江芷此刻拿剑的手都在发抖,见跑不了,便目光灼灼与之对峙:“你究竟是什么人!装顾琼装了有多久!”
十字疤轻蔑一笑,往前迈了一步道:“与其关心那些,你不如想想自己还能不能看见今日的太阳。”
江芷冷斥:“狂妄!”
一出手,剑影如电,席卷而去。
十字疤冷笑一声,赤手震剑三寸。
身手并不弱,或者说,超出了江芷想象。
若放平日,不过是需要多费她一些功夫,可在此刻,居然能使她有性命之忧。
江芷意识尚未恢复完全,奔跑又透支太多力气,过招间,便被十字疤拿捏住了死穴。
对方趁她精疲力尽,擒住她持剑的右手便是一扭,江芷吃痛一声,剑落在地,试图催动内力防身,然此时此刻,外力尚且不足,又安能催动内力。
“江姑娘,安静些吧。”十字疤手起手落,照着江芷后颈便是一手刀。
大难临头,江芷大叫一声:“李秾!”
随即颈后一重,两眼便彻底暗了下去。
再睁眼,便是在后山草棚中,阳光明媚,她的身上还盖着李秾的外衫,带着清清淡淡的药香气。
江芷头痛欲裂,昨夜的一幕幕齐齐涌入脑海,她想说服自己其实一切都只是做梦,昨天顾琼并没有来,她也并没有参与什么送行宴,她只是和李秾一起上山闲逛,逛累了就宿在草棚,睁眼便到天亮,如此而已。
可那张触目惊心的人/皮面具,阴森可怖的十字疤痕,切肤之痛地在提醒江芷:“不是梦,全都不是梦。”
她抱着头大喊一声,像受了重伤的幼兽在哀鸣。
再抬头,抹去满眼的泪,抓住李秾的衣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跑出了草棚。
江芷到处找李秾,到处喊李秾的名字,终于在一个山坡上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扑到李秾身上,拉着哭腔问:“你乱跑什么啊!我找不到你我真的很害怕!”
李秾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有些发颤:“阿芷……”
“不!你先别说!让我说!”江芷抬起脸,顶着被泪水打湿的双目,决绝坚定道,“顾琼不是顾琼!是有个脸上长十字疤的人冒充了他!那个人我曾在北越赫连业的府邸中见到过!他肯定叛国投敌了!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我要去向朝廷揭发他!顾琼是个叛徒!是叛徒!”
“阿芷……”
李秾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绝望而无力。
江芷体力不支,身体往下滑了滑,视线也随之下移。
她看到,山坡下广袤的平地上,成千上万的士兵整齐排列,黑甲着身,似乌云坠世。
为首的“顾琼”身着戎装手举长刀,在马上高声道:“安帝昏庸!大好山河拱手相让!逼害忠良!宠信奸臣!我等不愿为庸帝所用,即今日,愿与懿文太子鞍前马后!驱除鞑虏!重整山河!”
声音在群山回响,一呼万应。
“驱除鞑虏!重整山河!”
“太子千岁!”
“太子千岁!”
江芷的两只眼睛彻底空洞了下去,她僵硬着抬起头,望着李秾,二人咫尺之间,仿佛隔了万年时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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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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