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马一路向南疾驰,一连过了几个州府,江芷感觉守卫貌似比原来还要严上许多,她干脆乔装打扮了一番,胸一束胡子一粘,少女成青年。李秾迫于她的威逼利诱,不得不描眉画眼扮起了姑娘,别说,倒比男装要惹人心痒得多。
两人就这么骗过了一众女贞兵的眼睛,顺利到了南北交界处。
从城镇中打马而过时江芷无意瞥了眼公告栏,竟在通缉令上看到了自己和李秾的脸,方意识到谢无垢养好伤歇好脚现在开始作妖了。
北越现在天怒人怨,多打一天的仗百姓就跟着多受一天罪,只要活捉李秾,不怕刘沉不偃旗息鼓,刘沉一消停,赫连业也就不得不停下。
夜晚,繁星点点。
前往襄阳的路上,包子的脚力慢了许多,似乎知道留给背上两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江芷早把脸上的假胡子摘下来了,现在微风一吹,发丝被吹动,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颏,越发显得容颜皎洁如月。
她望着前方漫漫长夜,道:“似乎很多人都想抓住你。”
李秾在脸上搓了一把,把江芷抹在他脸上的胭脂口脂搓掉了好些,但大多还粘在脸上,唇周晕开嫣红一块,与艳丽的眉眼相映衬,于黑夜中夺目生辉。
“抓吧,落谁手里算谁本事,横竖不过一死。”
语气云淡风轻。
江芷转身照他胸口来了一拳,瞪着眼睛剜了他一眼,回过头一甩缰绳:“驾!”
李秾自知说错了话,一路静悄悄的。忍了许久,终是在即将抵达襄阳城时开口道:“我脸上似乎还有胭脂印子,你给我擦擦吧。”
江芷开始时没理他,过了片刻一勒缰绳,冷不丁道:“下马。”
李秾照做,乖乖站着等她给自己擦脸。
江芷就着稀疏的月光,用袖子将李秾脸上的胭脂一点点擦干净,道:“我不会让你落到别人手里的。”
李秾轻嗤一声:“怎么?你要我把我藏起来么?”
江芷的手在这时顿住,双目直直望着他,忽然说:“有何不可。”
李秾愣了下神,道:“我以为那天傍晚你只是太激动了。”
江芷略低头,眼睛垂下去:“那天我是很激动,但我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认真的。或许我过去的决定很坚决,可人是会变的。现在在天下人和你之间,我选你。”
听到最后三个字,李秾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朵小烟火,整个世界都随之璀璨一亮。
但紧接着,他就品出了其中的端倪,伸手抚上江芷脸颊,轻声询问:“阿芷,你实话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家三训不仅是挂在墙上的区区三言,还是刻在江家人骨子里的原则与信念。江冲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愤而退仕,江云停为家国安定护帝南下赔上所有身家性命。同姓江,哪怕江芷说自己不在乎,可流淌在她体内的血液是不会更改的,既被卷入旋涡之中,她便无法对当下时局视若无睹。
除非,出现了令她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告诉我,为什么?”李秾又重复一遍。
江芷吐了口气,将他的手打落,抬眼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你做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这四个字她咬得挺重,听得人心头肉跟着颤。
她以为李秾会生气,但李秾并没有,只是微笑着对她说:“乱臣贼子,我不做也总有人去做的。”
“可你既发了话,我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做,放心吧。”
江芷的鼻子一下子酸了,她凝望着李秾,卡在喉咙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太微心经已经不存于世了,你的心魔会一日比一日强烈,总有一天,你会彻底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疯子,活在混淆的意识中直至死去。
这些话她该怎么说出口。
夜里骑马风大,李秾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了江芷身上,道:“走吧,南梁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江芷不情不愿挪起脚,忽然道:“对了,我给你做的那件袍子,你还要吗?”
李秾头发都竖了起来:“要,怎么不要,送了我就是我的,难不成你还想拿给别人穿?”
“瞎想什么呢。”江芷不懂他激动的点在哪里,抿了抿唇,颇有些难为情道,“我就是觉得那凤凰绣得实在太丑了,跟个锦鸡似的,糙里糙气一点不精致,便想着重新裁一件再绣一次。”
李秾一个利索上马,朝她伸出手:“哪里丑了,我觉得挺好的,不准动我衣服,我迟早要穿身上的。”
江芷抓住他的手跃上马,哄小孩似的:“好好好,不动不动,真是的,怎么还护上食了,越发小气。”
李秾捏了她耳垂一下,故作凶狠道:“你总共就给我做过那么一件衣服,我自然要宝贝着些,下次做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江芷轻嗤一声:“这话说的跟我对你多不好一样,大不了——”
她本想说,“大不了回临安,我再给你做一身”,可看着夜幕中离得越来越近的城门,她如梗在后。
夜色浓郁,巨大的城楼孤寂如同鬼门关一般,两扇城门大张着,中间空空荡荡,路过的耗子都没有一只。自被叛军占领,襄阳城便不复过往繁华,白日里城门下便空无一人,如今午夜,更加萧瑟无物。
哒哒马蹄声响在官道,包子冲出城门本要继续一往直前,未想迎面差点撞上一堵墙,嘶鸣一声立马停住。
江芷本在好奇怎么会凭空建出一面墙,哪知定睛一看,发现这些“墙”根本不是墙,而是一个个身穿铁甲的士兵站成一排堵在了他们的面前。
如冥司地狱的阴兵降临,未近身便感到寒气渗人。
包子找不到出路,在原地喘着粗气不安打转。
江芷摸了摸包子的头,抬头冲前路喊道:“来者何人!”
只听对面一声咳嗽,围了里外三层的士兵齐刷刷动身从中间让出一条路。两名随从挑灯而来,在白纱灯氤氲出的幽幽烛火中,走出了一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
江芷扫了眼那男子的长相,皱眉道:“顾琼?”
不对,或许现在她应该叫他一声刘沉。
刘沉顶着顾琼的面皮子,连穿衣打扮都与过去别无二致,然而眼里的阴翳却是铺天盖地的浓郁,看着江芷的眼神,杀意呼之欲出。
“江姑娘,好久不见。”
李秾这时跃下马,往前走了两步道:“跑出去是我自己的主意,和她没有关系。”
刘沉缓缓摇头:“不必激动,我此趟只是来接我的小主人回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听他这样说,江芷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眉梢一扬怒喝道:“他的家在临安!不是你那所谓的叛军大营!”
刘沉一抬眼,视线重新落到江芷身上,平稳而冷漠道:“知我是叛军,江姑娘还不离开,是想要我把你拿下,杀鸡儆猴吗?”
刷拉一声,江芷拔剑:“放马过来!”
同时,刘沉身后的铁甲军齐刷刷拉弓上箭。
刘沉扫了一眼李秾的脸色。
李秾的神情是与江芷相处时截然相反的冷峻,眼神中带有淡淡的麻木厌倦,凤眼看着刘沉,说:“我跟你回去,放她走。”
刘沉一抬手,身后的弓箭又齐刷刷放下。
李秾转身走到马下,把江芷手里的剑取出放回鞘里,抬头说:“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忘。”
他一定会尽全力阻止南北战事。
江芷看着李秾渐渐转过身朝刘沉走去,背影在夜色中越发模糊。
她忽然有种直觉,似乎李秾这一走,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面,李秾走到刘沉身旁,立刻被一拥而上的铁甲军团团围住,四面八方乌压压一片,彻底阻隔了与外面的联系。
刘沉道:“下次再到处乱跑,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慈手软了。”
李秾一掀眼皮,眼中尽是讥讽,冷笑一声道:“怎么,终于想通了要杀了我吗?”
刘沉望他一眼:“你是吾王最后的血脉,你的命比世上所有人命都宝贵,我永远不会对你起杀心。”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刘沉视线朝外,望向江芷骑马站过的方向。
李秾一把扯住刘沉衣襟,压着声音说:“你敢!”
刘沉不躲不慌,抬眼静静瞧着李秾,道:“只要你足够懂事,我就可以永远不敢。”
李秾松手将他甩开,转身不愿多说一句。
刘沉的声音却在此时突然一扬:“我现在让你走的是你本就该走的路,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父皇母后才走了不到十一年,难道你现在就已经忘却他们对你的期望,一心满足于做一名凡夫俗子吗!”
喘不过气的感觉重新袭来,李秾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好像被撕成了两半,有一半对他说:“如果复国之路是建立在无数无辜人的骨骸之上,那这条路不走也罢!”
另一半对他说:“你现在倒是活得好好的,可你父母当初可是被人活活杀死的!不早日报仇,你怎么对得起他们!怎么对得起那些被屠杀的百姓!”
李秾捂着逐渐刺痛的头,步伐漂浮喃喃道:“如果父皇母后还在,他们一定会让我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刘沉咬起牙关:“做梦!”
“他们只会怨你!怨你这个儿子不争气!天纵奇才却不好好利用!身负血海深仇却对外人优柔寡断!他们会恨得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后悔怎么就要了个你这样的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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