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脱口而出,三寸钉自己都愣了下,接着便别开脸,不再去看那把剑了。
江芷低头望剑狐疑:“刘半斤?这把剑是清云子给我的,你说的人是谁?”
三寸钉凝望鞋尖半晌,忽然一起身:“困了,睡觉去了。”
江芷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天都还没黑呢,你睡什么觉啊!”
三寸钉才不管她,大步迈着回房去了。
江芷嘴里又喃喃念了一遍“刘半斤”三个字,脑子里丁点线索没有,干脆放任没管,继续看她的太阳。
临安城的夕阳多么美啊,可惜不知还能再看多久。
休息有三天,江芷重新收拾起行装。
三寸钉当时就站门口瞥她,嘴里的风凉话一套一套:“你又行了?你翅膀又硬了?又不是哭着喊着要死不能的时候了?”
江芷白她一眼:“少跟我叨叨这些,你既然留了下来,就该清楚我不会对噬魂令坐视不管。”
三寸钉仰头“哦~”了一声,拖着悠长的调子,欠欠儿地迈进江芷房中,顺手捞起颗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一副无关紧要的语气:“你打算怎么管?”
江芷收拾着东西,头也不抬:“先找到奇门的人再说,噬魂令太玄乎,洛惊春那老贼脑子也不多正常,我暂时不能与他起正面冲突,所有门派中就奇门机关法宝多,和他们汇合,说不定还能有点办法。”
三寸钉冷笑一声,打鼻子里哼哼着欠揍的小调子,咬了口脆甜的苹果感慨道:“这江湖的风水当真是走到头喽,奇门有朝一日都能成香饽饽了,在过往,他们算是老几?”
“再不是老几人家也把门派保全了。”江芷道,“总提过去的事情没意思,衡山过去还弟子三千呢,不耽误现在沦成荒山。”
说到这,江芷抬起脸,转身看向三寸钉,眼神很是复杂,顿了顿道:“师父,你下山这一路,应该也能察觉得到,世道已经大变样了。”
“蛮族入主中原,南北分割而治,内有奸臣纵横朝野,外有叛军虎视眈眈,只等北越女贞援兵到,好一朝吞下临安。”
三寸钉眼波动了动,继续啃着苹果,没说话。
江芷说:“我过去无数次想无视这堆破事,带着一家老小找个安稳地方度日,管他外界是非争斗,过好自己就行了。但内力合并那日我就一下子想明白了。”
“上天给我这根骨,这一身本领,就不是只让我顾好自己的。”
江芷回过神继续收拾东西:“洛惊春造下的孽太多了,人又精通保全之术,若留下他,便是给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留下一颗毒瘤。”
“我要管。”
三寸钉啃完了苹果,苹果核往外一扔正中花坛,心里立即雀跃了一下。
她抹了把嘴,拍了拍手眼睛瞧向江芷后脑勺,若无其事道:“你刚说,你要找奇门的人?”
江芷正奇怪她怎么把话题突然拐到这上面来了,便听三寸钉又接着来句:“或许,我能帮你一帮。”
这句话出来,江芷顿时眼皮一掀眼睛一亮,也不收拾包袱了,跳到三寸钉身上便嗷嗷喊:“师父你真好!”
三寸钉暴跳如雷:“你给我滚下来!你以为你还是一个小不点吗!你重死了!”
说完嘭呲一声,师徒二人双双把地扑。
在江芷的预想里,三寸钉的“帮你一帮”是一个飞鸽传书召集江湖旧友谈笑间得知众多机密。
而在现实中,三寸钉管江芷“哎”了一声,吊儿郎当地问:“有铜子儿吗?”
那德行好像随即便能接上句“让我先去赌两把快活快活”。
江芷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
晚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
林婉婉还没醒,谢望在油灯底下算林婉婉这些日子里算错的帐,江盼宁被逼温习白日里的功课,烛火跳十下他发九下呆,嘴里还动不动叽叽歪歪。
江芷瘫在摇椅里晃啊晃,对着天上的老玉盘打了个哈欠,扯着嗓子问三寸钉:“师父!您老人家到底研究出来个什么道道!”
当真是错付了,白天里她以为三寸钉能使出多大的手段,结果最大的手段就是拿三个铜子儿起卦算方位。
明明过去这厮骂奇门骂得最多的就是“神棍”,现在可好,善恶到头终有报,骂神棍者终成神棍。
另一边烛火下,三寸钉脑袋趴桌上研究得出来的卦象,骂骂咧咧道:“急个屁啊!我都多少年没玩过这个了!要是被刘半斤知道我居然吃他嚼剩下的,还不得取笑死我!”
江盼宁举手插话:“这个我懂!一条杠的叫阳极,两条杠的叫阴极!”
银子可没往算命摊白扔。
江芷抓起只杏子就照江盼宁的脑袋瓜砸了过去:“有你什么事,看你的功课。”
江盼宁委屈巴巴,揉着头去看那满纸上这子曰那子曰。
秋日里蚊子比夏日还要猖獗,虽有艾嵩熏着,但这群靠西子湖水生出来的坏东西跟刀枪不入似的,趴衣料上把嘴扎穿也要饱餐一顿。
江盼宁和谢望没多久就去房中躲着了,江芷看她那冤大头师父还在专心研究着,便没吱声,硬着头皮继续等了下去。
一直到她即将昏昏欲睡着了,三寸钉才大叫一声拍案而起:“终于算出来了!他娘的神棍真不易当!”
江芷一下子惊醒:“怎么了,知道人在哪了?”
三寸钉把铜钱往江芷怀里一扔:“去给我找只罗盘来。”
江芷“哦”了声,脑子迷迷糊糊的也没转过来弯,光听到个“盘”,觉得跟从沙漠里带出来的那块玩意挺像,便摇摇晃晃给三寸钉取了来。
手往三寸钉面前一伸:“喏,罗盘。”
三寸钉:“……”
三寸钉:“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东西它叫司南。”
江芷一拍脑门:“是我糊涂了,你等着,我再去翻翻。”
三寸钉一急,夺过司南步子便往大门迈:“时机不等人就用它了!快点跟上我!”
江芷忙掐了自己一下,确保精神回来之后拔腿便追。
三寸钉用内力改变了瓷勺的走向,勺柄直指西方,她也就把江芷往西边带。
江芷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三寸钉往哪带自己就往哪跟,不必想那么多。
直到她这一根筋师父带她淌了西湖翻了老和山即将再翻第二座山,江芷才终于绷不住了。
她弯着腰喘了会气,指着前方漆黑的山峦道:“你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吗?”
三寸钉:“有屁就放。”
“那山叫天竺,唐僧西天取经差不多也就这么远了。”
三寸钉哼了一声:“远就对了,就你在家那个躺法再不多活动人迟早得废。”
江芷很无奈,心想哪有那么离谱。不过看三寸钉那个气定神闲的轻松样子,不蒸馒头争口气,咬咬牙继续跟上。
不知又走了有多久,直把天竺都给翻过来了,三寸钉还没有停。
薄雾冥冥,天色渐亮。
浅浅的光线从天际照进雾里,雾随晨风飘动,人如置身仙境。
江芷随手摘了颗酸枣塞嘴里,嚼了嚼将核吐出来道:“对了,刘半斤到底是谁,是清云子吗?”
那这个名字起得可真够草率的。
三寸钉盯着被雾笼罩的前路,眼神平静有力,道:“我不认识什么清云子。”
江芷“啧”了一声:“也是,毕竟你都十几年没下过山了。”
接着又问:“师父,你有收过除了我之外的徒弟吗?”
三寸钉脚步一顿,语气沉下去,音色与雾霭相融:“你不觉得你话有点太多了吗?”
江芷眯了眼睛,嘴角勾起抹浅笑,很识相的没有再问下去。
直到了很久,等到山路都要拐弯了,江芷前面才传来三寸钉浅浅一句——
“收过。”
“那她现在在哪?”
“死了。”
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气氛一时静默下去,江芷半天无言。
露水雾气将师徒二人的头发打湿,像淋了场雨。
江芷追上去与三寸钉并肩,说是并肩,其实她已经高出了对方一大截。
伸手把掌心的酸枣往三寸钉嘴里塞了颗,江芷说:“甜的,好吃。”
三寸钉皱着眉头嚼了嚼:“我记得你过往不怎么爱吃甜。”
江芷嗤笑:“那你还挺了解我。”
师徒相处十二年,打了十二年,斗了十二年,还能记得她的口味,实属难得。
但江芷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不了解三寸钉。
不知道她的过往,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多年来始终如幼童模样,更不知为什么她为什么不愿下山却还要将武功传下一代又一代。
“最后一个问题。”
江芷抹了把额上的露水,沉下声道:“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与此同时,拐弯之际,罗盘上的瓷勺忽地乱转,不再直指一个方向。
三寸钉皱紧眉头,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步伐再往前迈,迎面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老头背上背着个大草筐,头发乱如枯草,身上道袍破破烂烂,瞎眼瘸腿一身不利索,手里端着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一阵乱晃,最后坚定不移地指向前面。
三寸钉所在的方向。
清云子咧嘴一笑,掉了门牙的笑容空洞洞的,滑稽又凄惨,说——
“我感觉你在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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