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惊春呆呆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匕首,又抬头看着洛思仪,两眼俱是震惊。
但震惊中没有难过伤心,而是带着愤怒痛恨等情绪,仿佛恨不得将眼前女孩碎尸万段。
他大哮一声,堆积在体内的真气顷刻迸发而出,狂潮拍岸一般涌向四面八方。
江芷眼睁睁看着洛思仪被真气推下比武台,伸手想要去捞,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洛思仪摔在地上,血逐渐在身下蔓延开,形成了一朵绚丽残忍的赤红罂粟花。
而在江芷身后的洛惊春,俨然彻底陷入癫狂,不顾走火入魔,强行运功行气,嘴里嘶喊:“全部都去死!”
见势不对,阎陵光张栩一举冲破笼子飞扑上台,与三寸钉清云子联手对抗。
江芷跳下比武台,蹲在洛思仪跟前,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她身下流出的血,说话声音抖着,不知所措道:“我应该,应该怎么做?”
洛思仪整身衣服将近被血染红,奄奄一息道:“扶我……去个安静的地方……”
江芷立刻照做,只不过没有扶,而是将人直接抱了起来。她的内力被吸走大半,一时脚软气虚,费了很大的劲才将步子迈开。
然而还没等走到半路,洛思仪就抓住江芷的手,气若游丝道:“不行……我不行了,放我下来。”
江芷环顾四周,就近找了个凹陷进去的石壁,冲过去把洛思仪小心翼翼放进去,然后就手足无措愣了下来。
直到洛思仪那句“把我的腰带解开”,她才清楚的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江芷在山上那些年没少看过猴子生小猴子,但现在还是头一回见人如何生小孩,登时带来的刺激感受比跟洛惊春打架还强烈,令她晕头转向,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的声音杂乱无章,打斗声尖叫声高呼声,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令她的耳朵嗡嗡直响。
但她此刻顾不得外面,她的眼里只有洛思仪。
江芷看着洛思仪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一再用力,痛苦到额头的汗一颗颗往下滴,开始时喉咙里还能发出点声响,但到后来就仅是嘴张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有大口大口喘气。
“我生不下来。”
洛思仪终于停止了使劲,侧过头,用力吞着喉咙对江芷说。
江芷看着她被血染红的裙摆,心神不安道:“我应该怎么做能帮到你?”
洛思仪抬起手,指尖颤颤巍巍指向江芷腰间的剑:“用那个……把我的肚子划开,把孩子取出来。”
江芷一把捂住剑:“不行!我做不到!”
洛思仪笑起来,苍白的笑意仿佛一击即碎:“你不是……很讨厌我的么?我当初差点……差点就害死了你。”
江芷不停摇头,死捂住剑:“那我也做不到,你不要逼我。”
洛思仪声音越发微弱:“可是如果你不那样做,我和孩子都会死。”
有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她哀求着江芷说:“江姑娘,求求你,求你帮帮我。”
江芷双目泛红鼻头发酸:“你再撑一下行不行?我去把阴阳郎中给你叫过来,他们俩的医术很高明,他们一定能帮到你的。”
可未等江芷动身,洛思仪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哑着喉咙用最后一口气说:“我等不到了……”
从那么高的比武台上掉下来后脑着地,莫说身怀六甲,即便是个健壮的普通人也要掉半条命,更何况从常思川死后她就一直浑浑噩噩,若非肚子里的孩子,她可能早就随他去了。
江芷看着洛思仪双目逐渐发直,瞳仁里的光芒也慢慢涣散了下去,方知是真的拖不得了。
她颤抖着将剑拔了出来,伸手掀开洛思仪的衣服,剑尖对准高高隆起的肚皮,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打颤,泪却止不住往下流。
江芷杀人无数从未有过害怕的时刻,但现在明知是在救人,她却连呼吸都克制不住的紧张颤抖。
她很害怕。
洛思仪不带犹豫,在视野一片漆黑中抓住了剑尖,朝着肚子便划了下去。
昔日里割伤了脸都要哭天抢地的姑娘,现在用剑划破自己的肚子,却是面不改色,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过程中江芷的视觉接近麻木,头脑也锈住不知如何转动,直到手里皱巴巴好似瘦猴的婴儿发出第一声清亮的啼哭,她才回过神,喘了口气用剑将紫红色的脐带割断。
婴儿全身是血污,两只巴掌就能托起来,手脚细小到不可思议,皮肤薄到好像一碰就能破。
江芷把婴儿的脸贴在洛思仪脸上,说:“是个男孩子。”
洛思仪嘴角绽开抹笑,额头抵在婴儿小小的脸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叫常乐吧……”
“知足……常乐啊……”
说完了这句话,洛思仪的双瞳便彻底灰暗了下去,呼吸戛然而止。
小孩啼哭声凄厉尖锐,江芷用外衣将他小心包裹起来,临走之际,伸手把洛思仪的双目合上。
看着洛思仪的脸,她突然觉得这场武林大会办的成功而又失败异常,成功在终于将洛惊春那层伪善的外衣剥下并找到了噬魂令的弱点。
而失败,则是无论成功与否,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外面,洛惊春还在负隅顽抗。
至纯内力与至杂内力始终无法融合,已经令他经脉大乱丹田撕裂。加上连明教的人都来淌这趟浑水,他此日注定凶多吉少。
比武台上,原本风华霁月的华山掌门现在变得蓬头垢面,衣衫被割得破烂,面目狰狞扭曲,与疯子无异。
刚醒来的思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到就见掌门被各家高手围攻,周围人还拦着不让自己上前,大惊失色之下慌忙询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何无缘无故重伤我们掌门!”
霍无涯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思幕听完饱受震撼,解释道:“这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掌门不是昴日君!他也没有杀那么多人!师兄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又是他自己的女婿,他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你们一定是冤枉他了!”
见所有人都在摇头,甚至连本门弟子都不敢辩解一二,思幕彻底慌了,抬头望向洛惊春,大声道:“掌门你倒是说点什么啊!你告诉我他们嘴里讲的都是假的对不对!那些事情都不是你做的!”
可洛惊春终于忍无可忍彻底抛去伪装,与多人对峙时嘶声力竭道:“是我做的又如何!”
“我练功而已,杀几个人怎么了?杀几个人就一定是罪大恶极吗?罪大恶极这个定义又是谁给出的?人还吃猪肉呢,猪也没有做错什么,那是不是人人皆败类?对比之下,我又何错之有!”
全场安静,居然无一人能给予回应。
这时,有道清冷的女声道:“这本是个腌臜的世界。”
江芷一身素衣染血,眉眼也被血液染得妖冶,怀中血袍包裹一嗷嗷啼哭的婴儿,死气与生气聚于一身,如冥司邪神降世,不似凡尘中人。
“你把别人当人,你就是人,把别人当猪狗,你自己亦形同猪狗。”
“洛惊春,别再找借口了。”
婴儿聒噪的啼哭声如一根尖针刺激着洛惊春的神经,他捂着欲裂的头大叫一声,然后又哭又笑,面上的肌肉抽搐不止,似乎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清云子三寸丁占东北,阎陵光张栩占据西南,四方包围,杀气冲天。
洛惊春咯咯笑着,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三个字:“我、不、认。”
江芷在比武台下只感觉有道身影从天而降,利掌直冲怀中婴儿劈来。
江芷霎时躲开,厉声道:“洛惊春你疯了!他可是你的亲外孙!是你女儿拼死生下来的!”
但看到洛惊春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化,江芷才意识到是自己疯了,这个家伙根本连人的情感都没有,她在和他讲什么血浓于水。
三寸钉带人飞速赶来挡在江芷面前,对她说:“你先走。”
江芷怒了:“走什么走,我要亲眼看他死!”
洛惊春哈哈大笑,眼中狠厉铺天盖地:“不自量力!”
他的内力混乱,运功等于自寻死路。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介意拉着所有人给他陪葬。
江芷转身把孩子交给思幕,道:“送去回雁峰。”
思幕脑海中一片悲痛茫然,接过孩子只顾点头。
可没等跑到天阶,洛惊春便腾手朝他袭出一掌,思幕往前扑去时手一撒,孩子径直落下悬崖。
江芷瞳仁一颤,飞奔过去跟着一跃而下,招来身后一片惊呼。
坠崖过程中江芷把孩子捞到了手里,长舒一口气,眼见便要粉身碎骨,心中却没有丝毫惊慌害怕。
也可能是因为坠落太快,害怕也来不及了。
就在她想要伸手抓住树藤,废自己一条胳膊保全两条性命时,腰间蓦地一紧,有股力量把她紧紧护到了怀里。
黑发如墨白发似雪,二者在空中交缠飞舞。
江芷抬头一看,只瞧见双内勾外挑的狭长凤眼,正饱含不悦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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