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的崽子小时候就长这个样子。”三寸钉趴床上,手指头戳着襁褓中皱巴巴的一小团,“这和猴子长得也没什么区别嘛。”
江芷照她手上打了下:“弄哭你哄?”
三寸钉揉着手不以为然:“敢哭打一顿不就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芷看了眼襁褓中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常乐,又看了眼呲牙咧嘴的三寸钉,推她道:“你出去找江盼宁玩去,打他,他皮实。”
三寸钉哼了一声,起来便骂骂咧咧往外走:“白眼狼,有了小的忘了老的,有了媳妇忘了师父。”
江芷一听顿时皱眉,有了小的忘了老的她倒能听懂,有了媳妇忘了师父是怎么个鬼话?
“你在瞎说什么?”江芷道。
三寸钉便转身又扑到她跟前,一脸贼眉鼠眼道:“我问你,那个白毛小子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芷不假思索:“朋友。”
三寸钉:“放屁。”
江芷不耐烦了,转头去看常乐不理她:“爱信不信。”
三寸钉便又起身踱步,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瞥着江芷道:“嗨呀,知道女大不中留,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虽然我挺不待见男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爱干嘛干嘛去吧,反正你也悟出天下无双的精髓,其余随便了。”总不至于怀个孕就要了命。
江芷并未听懂三寸钉的话里有话,只是下意识有些狐疑道:“你有那么开明?”
三寸钉蹦起来就给她来了记油爆栗子:“死丫头!在你眼里我很古板吗!”
江芷疼得直吸凉气,揉着头道:“你过去亲口说的,男人没个好东西。”
三寸钉点点头:“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随即又将眼皮一掀,“不过这白毛小子身手的确不错,你若和他在一块,总不至于关键时候被拖后腿。”
三寸钉并不知道这二人过往经历过多少危急关头,别说拖后腿,很多时刻命都是对方给的。
江芷仍揉着头,垂着眼睛心想这货居然晓得夸人了,看来李秾在她心里的形象快赶上自己这个徒弟了。
再一抬眼,三寸钉没了踪影,不晓得蹿哪儿疯去了。
回雁峰没有祝融峰那般高,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清冷,晌午的太阳往人身上一打,眼睛都睁不开,全身暖洋洋,是独属于秋日的惬意。
江芷在房中看着巴掌大的孩子发了半天的呆,一出门,就瞧见了太阳底下被晒到昏昏欲睡的思幕。
听到脚步声出来,思幕精神一振立即拱手:“江姑娘。”
之前因他那一摔差点害江芷和孩子送了命,思幕此刻面对江芷,愧疚与羞耻占了主要情绪,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江芷拿手遮着晃眼的阳光,道:“要走了?”
思幕点点头,愣了片刻开口道:“常乐他……他毕竟是华山的骨血。”
江芷:“他同样也是常家人的骨血。”
思幕一时哑口无言。
江芷往前走了两步,感觉眼睛适应了光芒的强度,方慢慢垂下手说:“华山洛氏嫡系血脉就此灭迹,但华山还在,华山派也要继续,其实你心里比我清楚,带他回去,不见得就比留在外面安全。”
掌门的位子只有一个,让一个出生没两天的孩子上任显然是不现实的,长老院要插手,旁支族亲也不会坐视不理,名门正派四个字说得再好听,内斗起来手段恐怕也不见得干净。
把那么小的孩子带回去,死了残了,无人在意。
江芷想到的东西,思幕同样想到,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无法说服江芷,也无法说服自己,神情纠结万分。
江芷在这时忽然问他:“你觉得这江湖好吗?”
思幕想了想,道:“好,也不好。”
江芷:“若给你从来一次机会,还愿意入华山,涉武林吗?”
思幕:“不愿意。”
江芷抿了下唇,似在下一个关键性的决定,良久后道:“这孩子出生的年月和时机都不好,避世入世都是一步险棋,所以我想暂且把他带在身边,待战事平息,再将其归还常家。”
思幕坚决带常乐回华山,怕的就是南梁陷落时常家人无力自保,眼下有了江芷这番话,顿时安了十二万分的心,激动得一时语无伦次,只得俯首行礼道:“能得江姑娘的庇护,是这孩子前世修来的造化,有你在他身边,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师妹若泉下有知,定会感恩江姑娘的大恩大德。”
提到洛思仪,江芷吐了口气,小声道:“她不半夜来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思幕彻底安心,走到房中又抱了常乐一会儿,因想让师妹尽快入土为安,便没再逗留,顶着太阳带诸多华山弟子打道回府。
阎陵光和谢栩两个倒霉催的因伤势过重,一时难以上路,只能留下来把伤养好再说。
不过明教人的浪想必是刻在骨头里的,俩家伙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了,还爬上回雁峰硬在江芷跟前刷存在感,甚至想把小常乐抱手里玩一会儿,但没得逞,被江芷一记眼神杀到大气不敢出,又颤颤巍巍爬回祝融峰了。
江盼宁没事干,百无聊赖在树下支了张小方案,正趴上面兢兢业业学画画。
画他姐,画林婉婉,画李秾,画谢望,画董生,画李大夫。
因李大夫是最后画的,所以模样格外相像,可见努力用对了地方。
阎陵光坐太阳地里朝他嚷嚷:“别画画了,多没意思,跟我回明教吧,那里面好玩的多着呢。”
江盼宁哼了一声:“我才不去,我姐说了,明教里都是一群大魔头,吃人不吐骨头,没个好东西。”
阎陵光摊手直笑:“吃人不吐骨头……你看我的样子像吗?”
江盼宁伶牙俐齿,正要补一句“像的时候我也没见呀”,便见李秾从房中出来,顿时顾不得和魔头扯淡了,赶紧起身追过去道:“李大哥,你这就要走了吗?”
李秾点点头:“平日里多听你姐的话,别气她。”
江盼宁心里别扭难受,不想让李秾走,却又想不出用什么办法留,便回到树下把自己的画都拿了过去,问李秾画得像不像。
看到前几张时李秾面上尚带着浅浅的笑意,等看到最后一张,笑意便僵在脸上,悲伤慢慢填满两只眼睛。
画上的李决明依旧坐在落木斋的小院里,檐下晒着药材,他身下是藤椅,右手边是茶几,茶几上是一壶万古不变的竹叶茶,手里捧着一只茶盏,头低着,正在吹茶面上的浮沫。
李秾端详片刻,忽然道:“拿笔来。”
江盼宁赶紧将画笔拿来给他。
李秾接过画笔只在画上看似随意的点缀两笔,整个画面立刻生动起来,将七分像的人硬变成了十分像。
江盼宁不由惊叹:“真厉害!不愧是你!我感觉李叔都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李秾笑了笑,将笔还给他,又嘱咐了一些话,不多时便下山。
江盼宁就又回到树下画画,一直画到了夜里也不停歇。
一直到了饭点,江芷在回雁峰没等来人,便端了叠馒头,踩着树梢飞到了祝融峰。
本想兴师问罪,结果看到江盼宁那个认真劲儿,不由得安静了下来,一直等到他临摹完喘口气,方走上前,把盛馒头的碟子往案上一放,道:“你熬鹰呢?”
江盼宁却抬脸反问:“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武林大会结束了,坏人也死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江芷一时无言以对,顿了顿道:“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江盼宁用画笔在一张空白纸面上有一搭没一搭胡乱划拉着:“我觉得这里很没意思,你们大人总有的忙,李大哥来了又走了,白大哥也忙着给人治伤,没人陪我玩,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秋天沟里的螃蟹最肥了,我想回家和同窗一起去摸螃蟹。”
新鲜劲过去了,小屁孩开始想临安了。
年纪小的人心事也浅,皱一皱眉头烦恼便全教人看穿。
江芷其实心里也在为此纠结,是去药人谷图一时清净,还是回去和南梁共进退。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这一大家子,如今又添了个嗷嗷待哺的小东西,生死攸关的决定不能轻易下。
江芷揉了把江盼宁的头,一点不温柔,揉狗头似的:“先吃饭。”
江盼宁用力点了下头,抓起馒头就啃。
江芷走后三寸钉又来骚扰倒霉孩子,腿挂树干上猛地往下一耷拉,吊死鬼似的,把江盼宁吓得嗷呜一声头顶呆毛都炸了。
成功把江盼宁吓半死,三寸钉坐地上捧腹大笑,指着江盼宁便喊:“哈哈哈哈胆小鬼!这就把你吓个半死了!没用的东西!”
江盼宁气得七窍生烟,也不管什么尊老不尊老了,抄起压在画纸上的镇尺就要上去打她。
哪知架势做到一半,一阵风刮来,江盼宁“呀”了一声掉过头:“画!我的画!”
满案画纸被风一吹,鸽子似的满天到处飞。
三寸钉爬起来跳上树,接连翻了好几个跟头,伸手一捞抓住好几张,低头冲江盼宁扬眉一笑:“没出息,大惊小怪。”
跳下去把画朝江盼宁一递:“喏。”
江盼宁连忙收下跑到灯下挨个检查,确定一张不少,才长舒一口气。
三寸钉在旁边托腮瞧着,兴致阑珊的,显然对这些风雅玩意没什么兴趣。
不料瞧到其中一张画,她竟双目一瞪大惊失色,抓到手里检查再三,哆嗦着声音问:“上面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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