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赶来的清云子同样大惊失色,手往江芷经脉上一搭,面色倏然大骇,痛心疾首道:“你这是为什么啊你!”
江芷视若无闻,既不让清云子搀扶,也不让江盼宁近身,手里攥着八两剑,转过身,一步一脚印走出天尺庵的门。
走到左丘行跟前,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左丘行,我好累。”
说完,整个人便朝前直直栽去,双目死闭,毫无生气。
被场面吓傻的左丘行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手下意识往前一伸接住江芷,看着她全身的血,身上的汗毛都在跟着发抖,声音一声响过一声:“阿芷?阿芷……阿芷!”
可江芷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左丘行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人,这会儿连手往哪放都不清楚。
想找到江芷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却发现她身上没有一道伤痕,血仿佛是渗着每一个毛孔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指尖往她脉搏一探,发现经脉都碎了。
左丘行眼里的泪一下子哗啦流下来,大声嚷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的经脉怎么就成这样了!”
江盼宁又怕又怒,哭着指着三寸钉道:“一定是你伤了我姐!她可是你徒弟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而三寸钉呆呆立在原地,似是未曾从江芷自断经脉的场面走出,两只眼睛空洞而麻木的大睁着,瞳仁上下颤动。
她在想——发生了什么?
开始是这逆徒走到自己面前,毅然决然地说不会杀那姓李的,她气不过,所以骂了几句。倒是挺反常,今天逆徒没有顶嘴,大声说话都没有。
她正纳着闷,江芷就已经运出一掌。她又以为这逆徒要弑师,正要出招应对,江芷那一掌就高高举起,然后落在了自己的阳白穴上。
再后来,便是那句——“师父,从今往后,徒儿不欠你什么了。”
一切就是如此突然。
江盼宁的哭声响破了天,想碰江芷又不敢,就只能扯着左丘行的袖子哀嚎:“白大哥你救救我姐!救救她!”
左丘行六神无主,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声音直抽抽:“我救我救……”
可明显连反应都跟不上了。
关键时刻,莫要寻吼了句:“快备马车!留在这人是活不了的!”
莫要问反应极快:“我备!我这就去叫他们备!”
左丘行也一个激灵冷静下来,立刻背起江芷跟上莫要问。
一时间,祝融峰全部的人都尽数跟去,天尺庵重新安静了下来。
清云子担心江芷安危,但又不能把三寸钉一个人留在这里,纠结之下听着离去众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转过身重叹一口气,道:“你何苦将她逼到这一步啊!”
三寸钉的情绪也在此时爆发:“逼她?我逼她什么了!”
她的泪在此时夺眶而出,腰却丝毫不服软挺得笔直,义正辞严地大吼道:“哪个弟子在出师前不是唯师命是从?我是要她的命了还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了!我就是让她帮我杀一个人,仅此而已罢了!”
“罢了”两个字如沉砖怒摔于地,震得四分五裂。
清云子喉头哽咽,却不忍说重话,只是道:“你……明明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好师父。”
“好师父?”三寸钉讶异得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绝世笑话,仰头哈哈大笑道,“好师父?你是说公孙史那样的好师父?是啊,多好的师父啊,好到教出一个我这样的弟子!”
清云子在这刹那间顿悟,他一下子明白为何孤氏带徒弟与公孙史当年带她截然相反,因为她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个失败的徒弟。
失败的徒弟,所以也推翻了师父所有的好,所以反其道而行。
“那你成功了。”
清云子两块干瘪的眼眶中滑出两道泪来:“用你的方法教,的确能教出个好徒弟。”
“但是平悠,你也得记得,她在是你徒弟之前,她还是她自己,她是江芷啊。”
这句话如同一根细针,直扎进三寸钉内心深处最无法言喻的柔软部分。
自己?什么是自己?她脑子里从没有过这样的观念。
她为了让公孙史死而复生,舍弃了一个人该有的生老病死,几十年如一日困在一副孩童的躯体中,她都要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根本不懂什么是自己,更别说去理解别人怎么成为自己。
但她在这一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何为心痛,心痛至极,竟连喘气都艰难。
三寸钉的腰弯了下去,声音颤着,竟开始问自己:“我错了吗?”
“我……错了吗?”
在一声声的反问中,三寸钉逐渐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醒悟,她只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最得意的弟子,最寄以厚望的弟子,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在她的逼迫下,用她教的武功,亲手废了自己的根骨。
……
在去药人谷的路上,左丘行攥紧江芷沾血的手,感受到她脉象微弱,同样跟着提心吊胆。
“快些,再快些。”他朝车厢外喊。
莫要问甩着马鞭道:“再快马腿就要断了!你急我也急呀!唉,说来这江丫头也真够倒霉的,怎么每次碰到我们这俩老头都没什么好事儿摊上,上回差点被梦回还要了整条命,现在又是全身经脉尽碎,我的老天爷呀,这可真是天妒英才。”
莫要寻甩着马鞭朝他嚷道:“少说话!专心赶路!”
莫要问闷声闷气“哦”了一声,嗓门一扯,大喊:“驾!”
两匹骏马如风疾驰,踏碎满地秋晖。
所幸衡山离蜀地并不太远,照他们赶路的这个劲头,半夜三更的功夫应该就能到了。
因嫌人多赶路麻烦,左丘行只带了阴阳郎中这两个助手,临走时江盼宁都哭成泪人了,左丘行也没把他带上路。
林婉婉看到江芷满身是血时,一个气急攻心差点当场晕厥过去,好在被谢望一记人中给掐回来了,生死当头,这名娇弱女子硬是撑住了没倒下,踉跄着吩咐人把最软最舒服的被子都铺在了马车里。
当时左丘行还嫌麻烦,现在一上路,他就觉得林婉婉那一举做的真是太有必要了。
因为此时的江芷,像极了轻轻一碰便要破碎的薄瓷。
她下手太重,跟唯恐自己反悔一样,力道是奔着夺命去的,普通人若挨这一下,九条命也死完了。
左丘行用针封住了她身上几道穴位,好歹不再让血不停往外渗,但作用不过杯水车薪,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清晰得感受到江芷的全身在一点点发凉。
“到底为什么啊!”左丘行怎么想想不通,不明白世上能有什么可以让江芷自断经脉不惜与师父反目。
突然的,他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但又随即摇头,推倒了自己的猜测。
李秾与阿芷师父无冤无仇,实在没有什么原因能让对方咬死不放痛下杀手。若说是上一辈的恩怨,那也不大可能,李大夫他又不是没见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看病郎中,别说杀人放火,杀个鱼都得李秾出马。这样一个中年人,生前能干过多么罪无可恕的事儿,至于殃及到唯一的儿子?何况还不是亲生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左丘行也就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不再回望了,一心祈祷马蹄子跑的快点再快点。
不知是否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四人的确提前了一个时辰抵达巫溪。
又等到了药人谷大门口,左丘行背着江芷,阴阳郎中架着左丘行胳膊,直接飞过湖面跃到了谷中。
守夜的族人以为是进了贼人,到了跟前,叉子刚亮出来,便听那“贼人”拉着哭腔大喊:“我啊!左丘行!别跟我来这出,快点过来帮忙救人!”
众多族人这才松一口气,纷纷上前给江芷查看伤势。
其实左丘行都没本事救,他们的招数也就更于事无补了,于是乎,大半夜的,药人谷不省心的少主子突然空降跑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嚷嚷着把自己刚睡下不久的亲爹拎起来救人了。
任是个正常人刚睡着就被叫醒都不会有好脾气,何况叫醒自己的人还是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
左丘和光面上冷得跟结了一层冰霜似的,被左丘行拉出房门时衣裳都还没穿好。
左丘行拽着左丘和光,生怕他跑了似的,哭哭啼啼道:“爹,只要你能把阿芷救回来,从今往后你让我往西我不往东,你让我打狗我不撵鸡,我也不天天往外蹿了,我就待在你跟前,你让我娶谁我娶谁,三年生俩五年抱仨。”
左丘和光本来正烦,听到他这番话还被逗乐几分,斜眼瞥着左丘行后脑勺道:“此话当真?”
左丘行举手发誓:“话若有假,我!我这辈子再也作不出一首好诗!”
左丘和光轻嗤一声,不做评价。
江芷被安顿在之前来这住的房间里,就左丘行不在这一会儿功夫,房中已经围满了人,全是来给她看病的。
全天下医术最好的人全部聚集于此了,但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诊脉之后摇头叹气。
在一片愁云惨淡中,门外走廊脚步声渐近。
左丘和光道:“习武之人太疯了,最应该看的不是身上的伤,而是脑子。”
左丘行现在全然没了抬杠的心情,问就是“是是是”“对对对”“您说的没错我也觉得”。其实压根没仔细听他爹说了什么。
小左心急,抬腿率先迈进门槛,与正对门的阴阳郎中打了个照面,点了下头,忙扑到榻前去看江芷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随之进门的左丘含光一抬头看见两张熟悉的脸,瞳孔骤然便是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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