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这黄口小儿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本官面前耀武扬威!你看我不赏你个——”
扬州府尹把红签从筒中抽出正要大手一挥摔下去,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忙咳嗽一声将手收回,挤出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道:“罢了罢了,童言无忌,本官不予尔计较,还是就事论事,老实交代今日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江盼宁的火一下子又窜上来了,口不择言道:“什么怎么回事!我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就看那小孩可怜给他了点店里的东西吃,鬼知道他怎么就口吐鲜血了!”
扬州府尹一拍惊堂木:“既然如此,店家何在!”
掌柜的哐当一声磕头,哆哆嗦嗦道:“大人明鉴,草民是清白的,草民绝对是清白的!我们开店开了这么多年,连吃坏肚子的客人都没有一个,怎么可能会突然吃坏了人呢!”
扬州府尹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地低吟半晌道:“你们两个,一个说自己不知情,一个说自己是清白的,难道是那孩儿突发恶疾,正好被你二人撞上不成?”
这天下就没有前脚出事官府后脚来人的道理,在场中人除了店掌柜,其余所有人都几乎对这场闹剧心知肚明,江盼宁明知高座之上的狗官心怀鬼胎,却还不能当场揭发,恨得直磨牙,转头望了审堂外的董生一眼。
董生回以他一记安抚的目光,继而抬头,眼神凌厉直刺高处的府尹大老爷。
扬州府尹只觉得脑门刺挠挠的别扭,眼皮一掀对上那只独眼,魂魄差点给吓飞。
裴将军的得力干将,裴家军的领头人物,三年前守卫建康府的大功臣……随便挑出来一个身份都是不能招惹的,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人,会放着朝廷许的高官厚禄不要,在局势稳定下来以后,毅然决然跑回镖局接着干他以前走镖的破买卖。
也不知那传闻中的江大当家到底给人灌了什么**汤。
总之,不可得罪。
堂下,就在江盼宁思考那狗官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审堂外传来一道动静,衙差飞跑而来高声嚷道:“禀告府尹,方才被抱去送医的孩童现已咽气,死因乃为剧毒所致!”
一语激起千层浪,掌柜的直接吓昏了过去,江盼宁也瞠目结舌。
扬州府尹捋着胡子深叹一口气,道:“人命关天,不能仅凭片面之词定夺,来人呐,先将这二人押入大牢连夜审讯,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在天亮之前得知真相!”
江盼宁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冲上前的一帮人擒住双臂硬往大牢拖,气得破口大骂:“狗官!你有本事就关小爷一辈子!不然我就算变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扬州府尹老脸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在骂声中脚底抹油,便有一道身影自堂外一跃到他身前,一把揪起他领子道:“你猜我要把你项上人头割下喂狗,朝廷可会拿我与否?”
董生一身戾气,独眼一瞪,大罗神仙也会遍体生寒。
扬州府尹全身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地喘着粗气道:“先……先生手下留情,下官我也是奉命行事,您且放心,小公子在里面不会损伤半根汗毛,只等天一亮,自有顶罪之人。”
董生冷哼一声松开其衣领,转身大步踏出衙门。
一脚刚出衙门大门,董生就发现留守在外的镖师皆已拔刀护在镖车四周,神色严峻异常。
正要发问,街对面便走来一位身着靛青僧袍的小沙弥,到了跟前,对着他合掌一躬身,道:“阿弥陀佛,少林弟子了尘见过施主,我寺达摩院首座悟然大师于城外柳林相候,有要事邀施主一见。”
董生心一惊,随即冷静,虽然隐约猜到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很难把少林那帮吃斋念佛的和尚跟此等低劣手段联系到一起,便答应了下来,多少有点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意味。
夜风猎猎,月色惨白。
城外柳林前,董生见到了那位达摩首座,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先是恭恭敬敬自报家门,接着便说出此行目的——
“诃摩经本归少林所有,只因二十年前天下大乱,故而下落不明,如今在现江湖,还请施主体恤,将诃摩经物归原主归还我少林,施主恩情,悟然没齿难忘。”
董生听完人都傻了,难以想象对方顶着张清心寡欲的脸能说出此等厚颜无耻的话,气得当场大笑三声道:“好计谋!先伙同扬州府尹下毒计将我小主人下狱使我等寸步难行,再趁此之际前来威逼利诱抢夺诃摩经,我说入境以来怎么所经不处不见戏台,原来好戏全在这里等着!”
悟然稍颔首,面不改色道:“原物归还本为天经地义,何来抢夺一说?”
董生当即拔刀,大刀一声嗡鸣,寒光闪烁。
“休说废话!劫镖就是劫镖!诃摩经是我们从天山凌云阁阁主手里接到的,你这句物归原主,要对也是对他们!”说完一刀朝和尚劈去。
悟然躲过,同时从武僧手里接过长棍:“阿弥陀佛,既然施主出手伤人,贫僧也只好奉陪到底了。”接着反手向前一刺,棍子贴着董生腰窝擦过,棍风扫断柳叶数片。
其余僧人亦是握棍起势,试图将十二楼镖师围困住。
董生余光瞥到棍法,唾骂道:“死秃驴,盘龙阵都用上了,我看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想来软的!”
早知如此,还顾忌个鬼的文殊堂。
想来是董生说话难听惹怒了人,悟然身手倏然变得狠辣,手里长棍化身毒蛇一般,棍棍直逼要害。
董生见招拆招,不落下风。
他毕竟是裴家军出身,身手自然不在话下,十二楼众镖师素日得他教导,面对盘龙棍法亦非听天由命之辈。只是这些和尚在寺里成年累月的钻研棍法,招起招落早已是登峰造极的默契,一时之间难以攻破。
同样觉得棘手的,还有和尚们。
眼见僵持不下,悟然眼角余光扫了下车上镖箱,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此行只为取物不为伤人,董施主不如解开镖箱交出诃摩经,省得最后损伤惨重。”
董生“呸”了一声,刀刃弹开棍身冷笑道:“最后是谁损伤惨重还不一定呢,我劝你们速速识相离去,否则当心我刀下无情!”
悟然闻声,低头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接着一甩长棍抬眼道:“得罪。”
再起棍,其威骇然如洪流。
与此同时,其余僧人也跟着下了重手,空气中隐有血腥味飘起。
董生略感不妙,既要防着臭和尚又要盯着镖车,差点就被摆了一道,好在危险来临时被人及时拽了一把,堪堪躲了一击。
悟然一棍落了空,抬眼一看,只见董生身前挡了一名白衣女子,女子月下眉目皎洁,举手投足飒爽如山间长风,衣袂蹁跹,气若冰霜。
“没事吧?”江芷低声问。
董生摇头,望着对面人,强压恼火道:“是我没用,竟不知从进扬州起便落入了贼人的圈套,回去之后还请大当家的责罚。”
江芷略凝眸,未答,信步向前走了两步,朝着悟然勾起一抹笑,道:“佛祖不忍鸽子落入鹰腹,又不忍老鹰饥饿而死,故而割肉喂鹰。敢问师傅,我说得可对?”
悟然收棍立掌,其余僧人随之停手。
“善哉,佛祖割肉喂鹰,是谓让众生停止杀戮,更有佛法面前众生平等之意,故而我佛慈悲,以舍己为人之态度化一切苦厄,江施主说的没错。”悟然颔首。
江芷点了点头,装出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踱步道:“那敢问师傅,佛那一身肉够喂老鹰几顿,又能喂饱几只老鹰?是单解救这一只鸽子,还是其他鸽子也能救?”
悟然一时愣住。
江芷停止踱步,面向悟然道:“佛法归佛法,现实是现实,这世道没有那么多让你们割肉喂鹰的机会,你们要想救鸽子,就要做好被老鹰撕咬的准备,同样的。你们若想救老鹰——”
江芷双眸一弯,神态可亲,眼中却杀机四起:“也要准备好迎接鸽子的报复。”
月下佳人,谈笑风生。
再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在双十年华有如此强悍的肃杀之气。
哪怕她已经武功尽失,永远回不到过去风采。
悟然心中告诫自己江芷已是废人,此时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什么好忌惮的。可即便是这样,握棍的掌心还是没忍住出了一层冷汗。
这时柳林中忽然飘来一阵琴音,似有似无,飘飘渺渺,在此月黑风高的环境中显得清诡异常,耳朵享受的同时不禁起鸡皮疙瘩。
悟然听到乐声,如遭惊醒一般,忽将棍子一扔,对着江芷合掌躬身道:“今夜多有得罪,还请江施主务必不要放在心上,既然时机不当,贫僧也就不再强求,佛门讲究缘之一字,如今缘分未到,我们也就不再打搅,日后该来,总会回来,江施主后会有期。”
江芷点了下头,目送这群和尚消失在夜色中。
检查完大家的伤势并不严重,江芷松了口气,询问了白天发生之事,她未做停留,立刻打算返城捞江盼宁出狱。
临走之际,江芷忽然问身边人:“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一阵琴声?”
董生摇头,镖师们摇头,连魏嫣然也跟着摇头。
很明显,大家刚刚心思全都紧拧着,没工夫关心什么琴声歌声。
借着月色,江芷抬头望了眼柳林的方向,心想:“够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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