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江芷小日子提前,腹痛难忍,在床上连着躺了几天。
春日时分,外面艳阳高照的,江芷却跟一块寒冰一样,要盖着厚厚的棉被才能缓解几分冷意,窗户更是开也不敢开。
林婉婉给她炖了各式补汤,每天江芷睁眼就给灌几口,好不容易把气色灌回来一点,等到江芷能下床走动,林婉婉上前一搀,只感觉像扶着片毫无重量的云彩一般。
她心一惊,当天便去药铺抓了一堆补物回来,一件件摆在江芷眼前,挨个介绍道:“这时红枣干,补血的,你每天抓上一把在荷包里,没事便往嘴里塞上一颗当零嘴嚼。”
“这是枸杞,泡水喝便是。”
“这是当归和黄芪,炖汤喝最好。”
“还有这些,红豆桂圆红糖,煮成粥热乎乎的喝下去,是对女子最好的。”
江芷看着这一样样,感觉眼花缭乱的,看什么都长差不多,顺口便说了句:“要不你同我一起去吧。”
林婉婉动作顿时愣住,抬头看着江芷,过了片刻,认真道:“行吗?”
江芷也认真了起来,仔细想了想说:“行是肯定行的,这一路应当也没什么凶险,不过到了就不一定了。赵王长子百日,端王不稀得去,其余却有的是人想去,在江湖走动是明枪明剑,但到了那些权利漩涡里,杀人是看不见血的。”
说完停了一停,看着林婉婉的眼睛:“你可想清了?”
林婉婉攥住了江芷冰凉的手,语气坚定:“去就去,我不害怕。”
而且能时时看着江芷,她也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傍晚时分江芷去了趟账房,对正在忙着算账的谢望抬了抬手,说:“先歇歇,我有话要对你说。”
谢望本能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毕竟上一次江芷来到账房,好像还是为了找他借情人丝。
果不其然,刚放下算盘,他就听到江芷意味深长的说:“你那判官笔——”
谢望抬手打住她后面的话,一脸视死如归后的释怀:“别说,我懂了。”
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判官笔,手指头对准其中一根情人丝便要去薅。
“停!”
江芷冲上去将笔一夺,满脸费解:“你这是干嘛?”
谢望懵了起来:“你问判官笔,不就是想要情人丝吗?”
江芷:“……”
江芷:“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判官笔用着还顺不顺手,上回走镖董先生出了大力,该让他好好歇段时间,这回走镖你代替他去。”
谢望本来还傻不拉叽点点头“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连忙道:“不对不对,我是一个算账的,算账的怎么能舞刀弄棒,这不成体统,我不去。”
江芷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盯着谢望的脸,见鬼似的:“用我帮你回忆回忆你鬼判官这个名号是因杀了多少人得来的吗?还体统呢,赶紧趁这两天收拾东西,月底跟我上路。”
谢望拨动着算盘,小声道:“真去不了,我现在武功比以前差太多了,判官笔怎么用都不记得了。”
他在这放屁呢,他就是不想走,他就是想每天都见上一面掌柜的。
江芷被气不轻,把笔往桌上一拍,转身便往外走:“算了!要不是因为这回婉婉同我一起去,我才犯不着再找一个帮手保护她的安全。”
谢望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从柜台后面跑出去便追江芷,忙不跌道:“大当家的说什么?掌柜的,这回也同你一起去?”
江芷不懂这货怎么突然激动了起来,目光有些疑惑:“是啊。”
紧接着便见谢望表情换了换,愣了片刻,拱手对着江芷行了一礼,斩钉截铁一般坚定道:“我想明白了,大当家的找上我是信得过我,我怎么可以因个人原因推辞呢,十二楼上下本就该同心同气团结一致……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江芷望着谢望雀跃的背影,回想这厮的前后态度转变,冷不丁给予二字评价——“犯病”。
又过了几天,十二楼上下被江芷安排妥当。
这些年来几乎是固定的江芷主外林婉婉主内,两个人突然都外出,家中上下难免恐慌。
好在墨儿在十二楼锻炼了那么些年,管家算账、接人待物,都已做得十分出色。
文儿脑子转的快,人机灵,帮墨儿打打下手管管下人,又擅长打听外面的消息,二人配合起来做事,已经足够对付镖局日常经营。
又有董生留下,一家老小的安全也是不必担心。
唯一让江芷头疼的,是常乐那个小崽子。
从知道江芷即将又要离开,小东西已经赖在她身上嚎一天了。
“娘亲要走,林姨姨也要走,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是不是嫌我吃的多,我以后不吃那么多就是了。”
常乐哭到打嗝,一嗝身体一哆嗦。
江芷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拍着常乐的背,道:“谁跟你说的你吃的多?”
常乐泪眼汪汪,边打嗝边说:“舅……舅舅说的,他说我一顿要吃两碗虾仁粥和一碟花生酥,没有小孩子吃那么多的,我要把十二楼吃穷了。”
江芷听完更加欲哭无泪了,声音更加温柔:“别听他瞎说,你吃的一点不多,要吃穷也是他把十二楼吃穷,和你没关系,知道了吗?下次他要是再这样说你,你就说他是大坏蛋,等着我去收拾他。”
常乐点头,泪珠可怜兮兮的挂在睫毛上,张着嘴巴跟着重复:“舅舅是大坏蛋。”
门外传来江盼宁幽怨的大叫:“那是因为他那段时间积食!大夫说了不能吃多东西,所以我才对他那样说的!苍天啊!我冤啊我!”
江盼宁跳进屋里,跟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似的,就站着,也不坐,垂着眼睛撅着嘴,瞄着江芷等她给自己平反。
江芷把常乐交给林婉婉,对常乐说:“哭那么久,你先和姨姨去厨房喝碗汤,我来教训舅舅。”
常乐盯着江盼宁看了看,对江芷说:“打手会痛痛,不可以打。”
江芷扶额,笑道:“不打他,放心。”
等人出去了,江盼宁坐下,瞧着外面说:“算这小家伙还有点良心,知道不能让舅舅挨打。”
江芷轻飘飘接话:“是啊,我要是想打,岂会打手那么简单。”
江盼宁汗毛一竖,笑嘻嘻的又站起来:“对了姐,你让我过来有什么事儿吗?我一听你找我,我饭都没吃完我放下完我就冲过来了!”
江芷抬眼:“月底我走之后,家里面不能全靠你董叔,你要多帮衬他,还有,你和嫣然的年纪差不多,平日没事的时候多带她出去转转,别让她一个姑娘家整天闷在院子里。”
江盼宁再次坐下,有气无力道:“知道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结果就这。”
江芷挑眉:“你想怎么着?”
江盼宁看着她的脸色,哼哼两声,干脆求起她来:“姐,你带我一块去吧,林姐姐和谢大哥都能去,怎么我就去不了?难道我就那么差劲吗?”
江芷吸了口气:“那里不是适合给你历练的地方,再者说,你也刚回家不久,留在临安歇段时间不好吗?”
江盼宁闷声闷气鼻孔说话:“自古温柔乡,全他娘英雄冢。临安有什么好,往后我要去大漠,还要去雪山,草原。”
江芷不知回忆到了什么,表情停住了,呼吸也顿了顿,过了半晌,方说:“那你就等着那一天吧。”
转眼间,月底已到。
临走时,董生走到马下,抬头看着江芷,眼中迷茫不减,说:“大当家的,我还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到底会是谁把镖箱推进了水里。
江芷低头,在他耳畔低声道:“想得到诃摩经的人有很多,想毁掉它的却不多,你想想,会是谁能对十二楼那么恨之入骨,宁可毁掉也要踩死我们。”
董生眼里闪过丝狐疑,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清醒和恍然大悟。
“上一次用过的镖师我都留下了。”江芷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董生点头,退后三步,对江芷深俯下腰:“十二楼董生!愿大当家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等回来,门户应该也就清理干净了。
黎明薄雾熹微,十几辆车马在天阙大街不徐不疾从容前行,队伍严肃整洁,所过之处唯有哒哒马蹄,无任何多余嘈杂。
算到未来几日天气晴朗,江芷为了节省时间,特地走的水路。
大船早就提前定好,赶到码头时船家已经等候多时。
在与船老大一起,看伙计把东西搬到船上货仓时,江芷突发奇想,说:“您可与一名名叫鱼老三的老船长打过交道?我近年来鲜少坐船,即便坐,好像也没再遇见过老人家。”
“鱼老三?”
船老大锁紧眉头,仔细思索片刻道:“年纪挺大,常年跑扬子江的那个?”
江芷双目放光,立刻确定:“对,就是他,他现在如何了?”
“早死了。”
船老大面上浮现出一副可惜的神情,叹了口气说:“一辈子飘在个江面上,总共没靠过几回岸,就孙女成亲停船回家了一次,结果一晚上的功夫,全家人都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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