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江芷大吃一惊,拿信的手都哆嗦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得来这样一个答案,微微失神后伸手便去阻止门房关门,费解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家里还有老娘妻子等他回家呢。
门房不耐烦道:“半月前府里给三公子修阁楼,他不小心跌下来摔死了,平日里大家都怪忙的,谁有闲工夫跑他老家叫人收尸?拉去乱葬岗一扔就算完事了。”
江芷被这轻松的语气听得无端窝火,推门的手又用力几分,“拉去乱葬岗一扔就算完事了?张水生是死了可他老婆孩子又没死,人命钱何在?他生前积攒的工钱何在?何况他只是在罗家做工又不是了签卖身契,未经家里人同意随意处置尸首是可以到衙门报官的!”
门房没料到这小丫头的力气那么大,他一个大男人,使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硬是没能把门合上,脸上颇有点挂不住。
“姑娘这些话跟我说是没用的,”门房谄笑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日里都是唯主子命是从,您不妨在门口稍等片刻,我去通知一声管事的过来,让他带您二位去与当家老爷说道。”
江芷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干脆将手从门上拿下来,开口方想问句“片刻是多久”,门房就已“嘭”的一声将门合上,险些撞了江芷的鼻子。
“您二位还是从哪来的回哪去吧,”门房语气又恢复了狗眼看人低的不可一世,“我家老爷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说见就见的?张水生跟你们非亲非故的,是死是活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以后还是少管别人家的闲事吧。”
江芷劫后余生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庆幸自己刚才闪得快,“草率了,还是不能指望狗干人事。”
李秾头回见她阴阳怪气,居然觉得挺有趣,先抬眼看了下牌匾,扭头问道:“接下来怎么——”
那个“办”字还没说出来,江芷就已经一脚踹在了罗家朱漆大门上,只听“哐”的一声巨响,一丈多高的大门晃了晃,这边没晃完那边一下不行又来一下,直到把门房气到七窍生烟在里面扯着嗓子喊:“你们还不走到底想干什么啊!当心我让人把你俩揍一顿扔当街去!”
“把你们老爷叫出来见我,”江芷道,“晚了我把这门拆下来烧火玩。”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直觉告诉门房,这死丫头真的敢。
他倒也想叫人把这俩不速之客教训一顿,可罗府里养的护院都是老酒囊饭袋了,吓唬吓唬痞子流氓可以,遇见硬茬别说教训人家,不反被教训就不错了。
又是“哐哐”几声,门上积的陈年老灰下雪似的纷纷扬扬落了门房一头顶,他拍着头上灰尘,内心明明胆战心惊嘴上却依旧强硬,丝毫不让步道:“你让我去叫我就去叫?我凭什么听你的!”
门外的江芷不假思索:“因为我武功高,因为我不讲理。”
李秾关注点清奇:“你脚不疼?”
江芷继续面不改色踹门,低声道:“疼死了。”
听到里面的叫骂声越来越远,她知道门房终于憋不住跑去通传了,功德圆满似的脚一收往地上一瘫,气质里七分随性两分正经一分死皮赖脸,把踹门的那只脚往李秾跟前一伸道:“菩萨,你给我揉揉。”
“李菩萨”盯了盯她那只穿上鞋没自己手掌长的脚丫子,又抬眼看向那张写满“理所当然”四个字的欠揍嘴脸,儒雅随和道:“我给你剁了信不信?”
江芷点头:“剁吧。”
李秾把剑从腰间取下,安放到一边后蹲下给她慢条细理揉起足尖,他手指白皙修长,按在脏兮兮的鞋面上有种暴殄天物的美感,令人禁不住目不转睛的欣赏。
明明是自己无理取闹,等到人家真的按她说的做,江芷又开始不自在起来,被按了没几下就开始往后退,别过脸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没那么疼,你别揉了。”
李秾却伸手抓住她脚腕又把她拽回去,先故意稍微使劲按了下她脚趾,见她一脸龇牙咧嘴,便不由分说继续揉起来道:“天底下断手断脚的人那样多,估计做梦都想要一双健全的手手脚脚,偏有的人手脚俱全却不爱惜,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不懂事的要把人气死。”
说谁谁心惊,“不懂事”江某人破天荒没抬杠,憋半天憋出来句:“我以后不这样就是了。”
李秾“呵”了一声:“你这狗脾气一上来你能记得谁的话?”
江芷一挑眉:“嘿,你怎么还来劲了?”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即将又要互撕之际,被踢的颤颤巍巍的朱漆大木门悄悄拉开了一条缝儿,悄无声息的从里探出个黑黢黢的脑袋来,张口便问江芷:“姑娘可是来找张水生的?”
江芷听到动静本以为是管事的来了,结果回头一看是个小厮模样的人物,也没多想,如实回答:“是的。”
皮肤黝黑的青年又回头望了望,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一只脚踏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上,没多说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被帕子包裹的物件就塞给江芷道:“我叫赵五,和老张的铺是对头,半月前他从楼上掉下来摔死,枕下积攒的银两全被我趁早藏下了,不然被别人发现一个子儿都别想到他家里人手里,姑娘既然是来找他的,我就把这钱给你,再由你转交给他娘子吧。”
江芷接过不甚沉手的银两,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一条人命,哪能就这样算了。”她看着帕子道,“我等罗家主事的人出来,说什么也不能就拿这点银子走。”
青年却好似被触着什么死穴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连摆手道:“姑娘可不能这样想!你是不知道罗家人脾气能有多古怪,若非家里光景实在过不下去,没几个愿意来他家做工的,莫说老张这样,就算平日里哪位主子心情不好打死个人都是不疼不痒过去的。工人死了他们若没给钱,就万万没有主动要的道理,过去那些出人命家人上门要交待的,哪回都是轻则被轰出去重则打掉半条命。”
赵五叹了口气:“你二位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何苦来闯这鬼门关?”
江芷又望了眼牌匾上的两个字,心说:“谁是鬼门关还不一定呢。”
赵五见她不为所动,越发着急起来,本想张口继续劝上几句,眼皮一抬看到正往这边来的人,一瞬间头皮发麻瞠目结舌,将江芷往李秾身边一推上前跪下道:“小的见过三公子。”
江芷转身一眼望过去,看清那人脸的刹那几乎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
只见一群家丁中间簇拥着个身穿草露绿头戴紫金冠的青年人,个子不算矮,可惜驼背的厉害,人又极瘦,这就使他明明年纪轻轻,却让人忍不住将其和“佝偻”二字联系上,然而,就算身形再差强人意,和上面那张活似身中剧毒的面色比起来都是轻的。
江芷从未想到原来真会有人的嘴唇紫到发黑,更没想到有人的黑眼圈可以重到和画像上的食铁兽相媲美,两者再和接近死灰色的皮肤一搭配,鬼见了都得大呼一声还是您像鬼。
李秾瞟了眼活似水草成精的青年,对江芷低声道:“两耳发灰脚步虚浮,典型的纵欲过度之相,以后遇到这种色中饿鬼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江芷重重点了点头,恨不得立刻找个火盆来跨跨。
浑身绿油油的水草精飘飘忽忽走到赵五跟前,俩眼珠子却紧紧粘在了门口身穿白衣的两人身上,跟破风箱相差无几的破锣嗓子发声喑哑道:“那二位是你什么人啊?”
赵五一愣,战战兢兢地张口道:“……那是小的表姑婆家的弟弟弟妹,家里发生点事情需要与小的商议,只好千里迢迢来宣州找小的,三公子放心,小的马上让他们离开。”
“别介,着什么急啊。”水草精慢悠悠道,“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本公子昨夜在南风馆没能玩尽兴,正好找他们开心开心。”
宅心仁厚的赵五听到这话心头顿时抖三抖,也顾不得死活了,抬头便结结巴巴道:“他俩……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公子您别……”
水草精冷呵一声,本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孔越发阴森可怖起来:“瞧你想的,本公子也就是见这二人容貌不俗想与其交个朋友罢了。”床上的朋友罢了。
另一边的江芷注意到水草精黏糊糊的目光直往这里横冲直撞,禁不住的就有点犯恶心,按理她在门口遇到罗家人该高兴才是,因为可以将话当面说清楚,不必来回通传那么麻烦,但这人给她的感觉实在太不好,让她忍不住想把他那俩眼珠子抠出来。
注意到绿衣青年带人浩浩荡荡的朝前逼近,李秾下意识挡在了江芷的前面,握剑的手紧了几分。
其实真没有什么好怕的,怪就怪在这人长得实在太接地府,还浑身自带索命气质,嘴里挂条猪舌头都能到戏台上扮演白无常。
江芷看不下去那张脸,本想抓住李秾胳膊先到旁边去,扭头一看四面八方全被膀大腰圆的家丁包抄,这可真就做准了出发前李大夫她说的“你不找事情,事情自会找上你。”
平白无故被个印堂发黑的色鬼盯上,原因可想而知。
李秾拔剑的手蓄势待发,但凡水草精对江芷表现一星半点的非分之想,他就顷刻要了这杂碎的命。
“二位小友这厢有礼,这下罗用。”
好似一阵绿烟飘过来的罗用对着二人深深一揖,语气笑吟吟的客气,抬头之后浑浊的眼睛里垂涎之意呼之欲出,却不是对着江芷,而是李秾。
对上那双充满欲念和玩味的眼睛,李秾的脑子突然炸开一下,一股似曾相识的恶心与恐惧直冲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江芷感觉到他身体抖了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无妨……”轻飘飘的两个字,此刻从他喉间发出却好似废尽他全身力气。
罗用越看这少年心越痒,见他面色不太好,伸手便想趁机摸脸揩油,佯装关心道:“小兄弟这是怎么了?若不舒服,可到我府上——”
“歇息”二字未说出,随着李秾肝胆欲裂的一声“别碰我!”罗用被重重推倒在地。
先是臀部着地,然后是腰、后背、后脑勺,原本最多只是造成擦伤的一个动作,却在他后脑勺着地的瞬间让所有家丁尖叫出声。
他的脖子断了。
像一只极脆极薄的瓷器,落地轻轻磕上一下,顷刻掰成两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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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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