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小孩子的哭叫声,似被吓得不轻。
江芷视若无闻,整个人如同魔怔一般,眼里耳朵里只有地上已经咽气的镖师。
饕餮岭。
这是唯一有用的信息,剩下得以说明情况的,便是镖师一身血污。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吴应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了神,等反应过来,她先是意识到镖队确实已经出事了,其次便是倏然醒悟——江芷确实没有动过手脚。
如果是她刻意设局陷害,怎么可能会伤及自家镖师,看这情形,怕是连江家二小子都已身陷险境。
他们走完镖回来的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日里的日头比盛夏还要灼烈几分,明晃晃打在人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无处遁形。
江芷神情绷紧,表情没什么变化,眼波却在定睛注视中发颤发抖,这是她咬紧牙关时的反应。
“将人抬回去。”江芷起身,转身回去时沉声道,“找来最好的仵作,验伤。”
手下人立马照做,不敢耽搁分毫工夫。
很快,躺在地上的镖师便已转移地方,十二楼的人尽数回宅,门户紧闭,同兴镖局那伙姑奶奶也被吓得不轻,见十二楼没有请她们进去的意思,只好悻悻打道回府,留下随从时刻打探十二楼动静。
而在十二楼中,仅是这须臾间的工夫,镖局上空便已笼罩一团巨大的乌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或忧愁或肃穆的神情,沉重到连话都不愿去说。
只有常乐无忧无虑,见到江芷回来还伸胳膊要她抱,可江芷竟是直接略过了他,把小孩气得直跺脚。
林婉婉只好抱起常乐安慰:“常乐乖,不要去打扰娘亲,她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等会儿才能顾得上你。”
尸首被抬入内门,常乐被吸引了注意,指着尸首问林婉婉:“姨姨,那个是谁啊。”
林婉婉赶紧捂紧常乐的眼睛,紧张道:“没有谁,你什么都没看到,不要去看。”
那哪里是稚子能看的。
仵作很快被请到,确定尸首再无生还可能,脱去尸体衣物,仔细验尸察伤。
江芷坐在屏风之前,两眼很久才眨上一次,神情死寂,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忽然,仵作从屏风后出来,对着江芷便是一礼。
江芷连忙起身:“辛苦老先生,敢问我这手下是因何而死。”
仵作竟是摇了摇头,面上也流露些许匪夷所思的意味,道:“回江大当家,这位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江芷眉头倏然皱起:“没有外伤?那他身上的血是……”
说到这里她目光一凛,恍然反应了过来。既然死的人身上没有外伤,那么血自然是沾的别人的。
她脑海中闪过江盼宁和董生的脸,心头猛沉一下,几乎失语。
“大当家的,您看是否继续再验?”仵作问。
再往下验,便要开膛破肚。
江芷吞了下喉咙,双拳在这时收紧,短暂沉默一二,果决道:“验。”
看着仵作重新走到屏风之后,林婉婉难说自己此刻心情,既是害怕,也担心江芷,不自觉间手已握住江芷胳膊,哽咽道:“阿芷……”
江芷想象着屏风后亮起的寒光,说:“我对不住这位兄弟,去找群和尚过来,给他诵经超度。”
林婉婉眼中下意识闪过愕然,随即便是浓重悲痛,点头应下,出了房屋去按她的意思做。
江芷坐下,文儿一脸忧愁地给她递上茶来,柔声道:“大当家的喝口水吧,您这会儿嘴唇直发白。”
江芷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整只手都在发抖,根本握不住杯子,便将手收回,摇头命文儿退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等日头西沉,房中燃上照明灯火,仵作才抹着汗从屏风后出来,满脸皆是震颤。
江芷从那表情中感觉到不对劲,起身忙问:“怎么样?”
仵作:“他的胆破了。”
江芷皱紧了眉,诧异反问:“胆破了?怎么破的?”
“其他内脏完好无损,唯独胆破,又无外伤,可以确信乃是吓破的。胆被吓破,又一路快马颠簸,胃中空空如也,中途未曾吃喝,生生气力枯竭而亡。”
江芷更懵了,她虽日常没少听到类似“吓破胆”的话,但都是刻意夸张做大,真真实实的胆被吓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
她走到屏风的另一边,尸首被验完,已经擦洗干净,蒙上一层白布。若非地上两大盆未来得及倒的血水,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根本无法相信这里刚刚发生何事。
江芷伸手想去掀开遮盖尸体面部的那块布,去看这兄弟最后一面,但终究未能下手,唯在心中默念一句:“你太累了,好好睡吧。”
至于其他事情,有她去做。
她出了门,院子里站了一大群人,十二楼镖师全部聚集,整装待发,好像都在等她下达什么命令。
可她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后宅,谢望追上去,说:“打听出来了,饕餮岭位于西和州和商州的交界处,从临安走,日夜兼程,最快可在二十天内抵达。”
江芷:“知道了,下去吧。”
谢望脚步未停,仍跟着她,着急道:“大当家的,派我去吧。”
江芷径直走向书房,道:“你自然要去,同兴镖局如今和十二楼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空再起坏心,不必留你镇宅,外头比家里更需要你帮忙。”
谢望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大当家的,属下定不辱使命。”
江芷接着说:“顺带去告诉咱们手底下的人,这一趟出门走的不是镖是命,没有人知道饕餮岭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就此一走非同小可。我给他们两个时辰考虑,去就去,不去不强求,去的人走前回家一趟跟家里人辞别,路远的就写信差人送。两个时辰后,所有人聚集在门口,随我前往西境。”
谢望正要应声,忽然大惊失色起来:“大当家的要亲自前去饕餮岭?”
江芷蓦然顿步,转头凝视谢望双目道:“怎么,我不能去吗?”
她眼眸早已不复少年时灵动模样,成年后越发出落成狭长形状,眼波幽寂冰冷,看人时只要稍稍一抬眼皮,压迫感便铺天盖地。
谢望平了平气,好声道:“大当家的,你听我说,饕餮岭位于西北,直逼秦岭一脉,往北稍走一步便是北越境内,更不提眼下天色渐凉,天不时地不利,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这个门,出不得。”
江芷定定看了他一眼,一个字未说,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谢望急了,抬腿再追,喊声已带急切:“大当家的!”
江芷赫然停下,转头咬牙切齿道:“我还没到快死的地步!”
她整三年没有表露过激烈的情绪,乍一红着眼睛斥人,当即便将谢望给威吓住了,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
可也只斥上这么一句,江芷就已经收回所有情绪,转头走向书房。
小丫鬟偷懒,书房疏于打扫,推门而入的那刹那,江芷感觉头顶落了层灰,肩头都跟着沉上许多。
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几年来往这里跑的次数,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无论时隔多久来到这里,她都能感到熟悉。
这里曾经一片狼藉,是她将书架推起来,将一本本书捡起来,堆在书架上。此后过去这么多年,十二楼翻新几次,唯独这个书房一动未动,保持着原本面貌。
左右是书架,正中墙上挂着的是她母亲段墨心的画像,画像旁边竖着的,是她父亲江云停留下的枪,在枪的后面,贴着江家的九字家训——“忠于民,忠于国,忠于君。”
江芷凝视着画像和枪,片刻过去,她抬腿走去,小心地取下画像,从画像后面的暗柜中拿出长长剑匣。
剑匣长三尺有余,乌木所做,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把三尺长剑。
剑鞘纯银所打,因长久未经使用,鞘身已经发暗发黑,不复昔日光彩。
江芷伸出手去,几经颤抖,还是毅然决然握住了剑柄,将剑从剑匣拿出。
黑夜将至,书房昏暗幽深,随着一声清冽嗡鸣,宝剑出鞘,银白光亮打在江芷脸上。
太久没有握过它,挽起剑花来,江芷的手腕显得笨拙吃力。
她闭上眼睛,照着过往的记忆,一遍一遍重复当年年少时流利的动作,慢慢将剑花越挽越好,越挽越快,逐渐带起丝丝剑气,黯淡的书房如起清风。
她没有招式,就这样一遍遍挽着最简单的剑花,像一个初次握剑的学徒,只能凭借本能去发掘了解它的力量。
“忠于民,忠于国,忠于君……”
江芷喃喃默念这九字家训,一时间忽然不知这到底是家训还是诅咒。
她念完睁眼,目光正落在那杆枪上。
枪是死物,因为是被活人费尽心血打造,才在幽暗中格外肃穆,如通人性,宛若一位沉默的老者。
“父亲,如果时至今日,江家还是难逃当日结局,那么——”江芷顿下声音,再启唇,杀气凛然。
“我不服。”
我又开新文了,等更途中去看一看嘛(撒娇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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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第 4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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