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月

另一头,相谈甚欢的琪格和伊利亚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在注意周围之余又保持着友善的氛围。

有着琪格领路,虽然去往据点的路线七扭八扭难以记忆,但不过十来分钟,她们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那是一个小型商会,规模一般但里面摆放着许多货物,不时有几位商人和伙夫走过,清点商品数量。

“安达尔商会?”伊利亚念出了店铺门口木牌上标着的名字。“我记得这个商会和当代沃尔伯爵有合作,给我们提供了不少补给,没想到居然是新月同盟的产业。”

“是的,毕竟我们的伙伴行走四方,总是需要金钱的,有了财富女神的青睐,到各处施行我们的理念也方便些。”

琪格对自己的产业很是满意:“您可以先四处自行查看,这里的商人都是同盟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尽管询问就好。我去准备联系主教的仪式道具。”

“好。”伊利亚简短地回答。她对于这个商会很有兴趣。

前年王国位于边境的德兰城被邻国塔基亚入侵,彼时她和位于王国东部交通要地,以财富闻名的沃尔地区伯爵莱蒙.勒菲正好都路过此处,于是便合作将邻国的部队击退,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那之后莱蒙就经常和她互通有无,或是以中阶魔法师的身份和她讨教炼金学,甚至有时会让自己属下给伊利亚送些紧缺的物资。

在如今的王国里,莱蒙算得上是自己为数不多可以放心信赖的合作对象了。王都事变时,她的这位朋友正在外出,据说是寻找自己作为魔法师突破的契机,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既然安达尔商会为莱蒙服务的话,也许可以靠他们联系他。

伊利亚把思绪收拢回来,扫视这商会的环境。

虽然这些货物摆放杂乱,但伊利亚还是能勉强分辨出这些货物的来处。

靠左边的草药来自南方群岛联盟维萨斯,其中晒干的附蜥草占据了主要位置,这是维萨斯最出名的特产,以迅速止血著称,用附蜥草做的药剂相当受冒险者们的欢迎。余下的货架零零散散地摆着一些草药,也都是些维萨斯特有的类型。

伊利亚走过草药的货架,在标着矿石的商品柜前面停了下来。吸引她注意的是一箱黑色的矿石,那矿石表面颜色深邃黑暗,仿佛要将周围的光芒也吸进去一样。这矿石光是摆在那里,伊利亚就觉得周围都暗了一层。

“阻魔黑金?居然还售卖这种东西?”她有些稀奇,随手拿起一块黑色的金属矿石反复查看。

伊利亚自身有着中阶炼金术士的资格认证,博学强识,无需他人提示也能认得这是什么。

“阻魔黑金,分于异种金属类别,具有隔断魔力流通的特性,经常拿来针对法术职业,可以强行打断术法的生成。我记得它并不会产生矿脉,所以非常稀少,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找到这么多啊。”

正当她讶异之际,不远处传来一个火爆的声音:“高个子,喂!把你的脏手拿下来!听得到吗!”

伊利亚放下金属矿石,转身低头,看着旁边那个提着大铁锤急匆匆跑过来的,不过她半人高的家伙,对这个商会的兴趣又多了一分。

“这位矮人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些矿石不能动,琪格女士说我可以自行查看,于是我就没那么在意。”

伊利亚举起双手放在胸前,表示自己并无偷盗之意,言辞礼貌地向明显是这堆金属物主的矮个子先生致歉。

“啥?琪格?工匠之神在上,我可听说过那女人对谁这么温柔过。”那位跑过来的矮人听了伊利亚的话,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他胡子花白且浓密,身材矮小却极其健壮,穿着一身造型粗犷的铠甲,右手拎着一把看上去极具分量的锻造锤,一看就是位久经锻炼的矮人战士。

只不过这位矮人战士的心情好像没有他外表看上去那么稳定,他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反复打量着伊利亚,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琪格能笑脸相迎的人,嘶,我知道你,你是不是就是前几天她说的那个,额,尤德尼主教这段时间在找的侄女!”他试探着问。

伊利亚有些忍俊不禁:“是尤恩德尼.加西亚,我舅舅的名字可不能随意省略啊。”

矮人大大咧咧地挠了挠头:“对对,尤恩德尼,看我把主教大人记成啥名字了。话说回来,小丫头你对这些金属感兴趣?少见啊,一般人都认不出它。”

“是的,因为它比较稀少,性质也很特殊,所以我在学习的时候额外注意了一下。不过这些也太多了,一般人用不着这些吧。”伊利亚注视着那些黑金,有些不解地问。

“这个啊。”矮人想了想,觉得告诉伊利亚也没什么。

这姑娘毕竟是主教的侄女嘛,听说还是个军人,对这些金属动向敏感也不稀奇。

“这些是伯爵大人要求转送给北方的资源之一,我们找了挺久的,最近也就收到这一箱。”矮人晃了晃手上的锤子:“为了炼出这一箱,我的锤子都快报废了!”

莱蒙给北方的物资?

伊利亚还想追问什么,但她一看向矮人身后,视线就凝固了一下,然后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咳咳。”

一个温和的嗓音在矮人背后轻轻咳了一声。琪格微笑着站在他背后,从上往下俯视他。

矮人僵硬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身,打着哈哈边走边说:

“一定是我看错了,琪格不才刚下去吗,啊哈哈哈。”

琪格失笑的摇了摇头,也没拦着,等矮人离开了才笑呵呵地对伊利亚说:

“没想到我才离开一会,你就碰到卢加斯了。”

“他也是你们的同伴?”伊利亚对这个矮人有些好奇。矮人作为类人种,在人类的城市里不算少见,多半都以工匠或者雇佣兵为职业。他们非常擅长于锻造,大多都信奉着工匠之神马杜因,脾气火爆但也忠诚善战,是相对较好相处的类人种族。

“卢加斯先生是矮人部落铜须氏族的锻造匠师之一,为了追求更精妙的工艺技术而离开部落,跟着我们走南闯北,算算时间,大概也有个十来年了。”琪格眼角含弯弯,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的性格比较火爆,经常会闹出笑话来,所以我经常帮他收拾残局,不过该教训还是得教训的,所以他有点怕我,您别见怪。”

那个样子是“有点”怕吗?

伊利亚嘴角抽搐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琪格小姐既然回来了,就是说明和北方的通讯已经连接好了吧。”

“是的。”

说到正事,琪格也不再是那份宜喜宜嗔的模样,她的表情变得沉稳而镇静,比起嬉笑怒骂的酒馆老板娘,此时的她更偏向于月之少女的牧师这一身份:

“请随我来,尤恩德尼阁下非常期待与您相见,他很担心您。”

琪格将伊利亚带到了商会地下仓库,然后扭动了一个货架后的火把。

伴随着生涩的吱呀声,地下仓库的一面墙壁缓缓落下,露出了全新的一个通道。

琪格指向那个通道,躬身邀请伊利亚上前:“通道的尽头是我们的秘密房间,你进去之后自然会知道怎么联系尤恩德尼大人。

我需要上去看管仓库,以防有外人前来,就暂时不随行了,您若要离开,通道内有对应的开关,按下就行。”

“好。”伊利亚脚步迅速地离开了。她是如此急迫的希望将这几天的事情告诉自己的舅舅。

琪格站在通道入口,注视伊利亚远去,过了一会,才将机关复原。

随着机关墙再次发出声响,她转身离去。

“吱呀。”

伊利亚推开了通道尽头的门。

出乎她所料想的是,房间内的设计相当简单,只用简单的材料砌制了内部硬装,在墙壁四周设置了明亮的烛火。

明明在密闭的空间内,这些蜡烛依旧烧得极为旺盛,伊利亚也没感觉到任何因为缺乏空气造成的不适。

房间最中心是一个用精灵风格打造的石制水盆,水盆四周用那些森林之子的工艺极为细致地雕刻出山川日月,看上去巧夺天工。

将这水盆高高托起的,则是四双雕刻精巧的大理石手掌。那如真人一般的手掌具有明显的精灵特征,关节纤细,与之链接的手臂一路向下,根部没入地下,与地面浑然一体,只有环绕在地面一周、将四支手臂圈入内部的符文表明了它的人工痕迹。

那圈符文以文字构成,伊利亚无法翻译出它的意思,但能辨认出它们似乎是一种古精灵语的特殊变种。

比起“秘密组织见面的房间”,更像是一座小型的神殿。

伊利亚走上前来,注视水盆中央。明明是四周封闭的场所,盆中却倒映出一弯细长洁白的新月。

“这器物怎么如此眼熟,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盆中之月,那件派翠西亚冕下赐予凡人的神器?”

伊利亚在尤恩德尼身边长大,虽然并不信奉哪位神明,但在耳濡目染之下对月之少女的教会也算了解,怎会不知道这石盆为何物?

她震惊于神明赐下的器皿竟会出现在这小小的据点中。

就在这时,四周燃烧着白炽火光的烛焰开始颤抖,一抹月白覆盖了上去,把这房间映照满幽蓝的光芒。

“人类,汝上前来。”

那新月忽然颤动,带起阵阵涟漪。一个空灵的声音自盆中飘忽而起。

“吾为盆中之月,曾侍于派翠西亚女神的殿前,为她映照万千景象。”

“她的牧师已为吾呈上汝之所求。上前来,注视吾,汝会见到汝的家人。”

伊利亚听从那声音的指示,上前一步。

她将目光投向那一轮新月,恍惚间,那弯月牙似乎变成了……圆月?

但是回过神来,那月亮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就在这时。

“伊利亚。”

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在盆中之月的另一边响起。

伊利亚有些缓慢地抬头,然后看着对面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军装、外表儒雅的中年人,虽是满头白发却并不显老,眼角边生出的一丝皱纹反而让他多了一丝岁月打磨的沉稳感。那双银蓝色的眼睛柔和地注视着伊利亚,一如过去那些她尚在他身边学习的时光。

伊利亚能感到自己嘴唇翕动着,有些艰难地喊出了那个曾经说了无数遍的称呼: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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