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只有寥寥几人。
她看了江时月一眼,心里冒出一个预感,打开手机,果然一条短信映入眼帘,叫她瞳孔一缩。
【张山不要杀】
……
中心城区第一医院。
普外住院区。
刚过正午,保洁刚用消毒水拖过地面,整个楼层里都充斥着一股消毒水气味。
江覆一身灰色长风衣,拎着一个果篮,安静行走在走廊上。
经过一个个病房门口,可以看到里面有全身打满纱布的病人,有双腿被吊起来的病人,有头上放置了引流管正在昏睡的病人,有浑身连着许多仪器的病人。
如今医疗物资紧张,能够住院的,基本都是重症病人。
然而来到走廊末尾的单人病房,里面却只住着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一些皮肉伤的少年,此时病房里还有慈育院员工和社区工作人员来慰问。
“你只管好好养伤,以后生活不用担心。”
少年的脑袋被纱布包着,靠在床头,眼泪汪汪地说:“谢谢叔叔阿姨,早知道,我就早点求救了……我爸说,敢报警,就打断我的腿……”
“你爸已经被抓了,以后谁都不会再伤害你。”
少年一脸感动:“还是我妈说得对,我妈说,江州长领导下的基地,大家都是好人,我妈可崇拜江州长了!”
几个大人顿时露出了更为感慨的表情:“你妈是个好的,可惜……”
这种惋惜又尽数化为对少年的怜惜:“新基地长说了,你以后就去慈育院,那里每个孩子都能得到很好的培养,等你们到了年纪,会有专业考核……”
江覆面无表情地看着,抬手敲了三下门。
几人都转头看来:“你是?”
江覆拿出证件:“我是情报部下属调查科,邓方,关于这次案件,还有一些细节要来询问当事人,能否让我和这孩子单独说几句话?”
几人一听,正了神色,又安抚床上的少年几句,便退出了房间。
江覆将门关上,反锁,来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少年张通。
纱布包住了整个额头,露出一张脸,长得颇为清秀,完全看不出日后会成为一个把屠刀举向自己人的恶魔。
张通好奇地看着她,甜甜地叫了一句:“姐姐好。”
江覆没有说话,只这么看着他。
自出事后,所有大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怜惜,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冰冷的目光,张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本能感到了危险。
他脸色变了,悄悄往后挪,伸手想按床头铃。
江覆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把果篮放到床头,从里面拿出一个橘子,坐在凳子上剥了起来,一边淡淡说:“刚才那些工作人员,还需要加强一下培训对吧,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政府部门出外勤,基本不可能一个人行动,尤其是与调查相关的,至少也要两个人一起,否则,就是假冒的。”
张通碰到了床头铃,但是怎么都按不下去,再听到江覆的话,看着她过分平淡的表情,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往床角缩去:“你是谁?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越说越害怕,直接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可惜,他叫得再大声,声音也传不出去。
江覆并不理会他,只低眉垂目地剥着橘子,修长的手指舒展轻盈,很快将橘子皮整个褪下。
然而,她剥出来的不是黄橙橙的橘瓣,而是一只只卷曲着身体的,黑褐色肥嘟嘟的软体虫子。
受到空气刺激,它们一只只挣扎起来,到处拱着,像是寻找什么。
张通目瞪口呆,看得又恶心又害怕,慌忙继续往后退,扑通一声摔到地上,顾不得身上疼痛,手脚并用爬开:“这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救命!救命啊!”
江覆摸了摸这些虫子:“这些可是我花了不少时间找到的,用怨气喂养了一晚上,才喂到这么大。”
她看着张通,微笑道:“看我对你多用心,为了你,我可是一晚上没睡。”
张通被她笑得毛骨悚然,他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有多可怕了。
他爬起来就朝门口扑去,哪里还有之前在那些工作人员面前的柔弱无助,动作简直算得上矫健。
然而,江覆手往他那一挥,那些虫子唰地飞到了他的身上,感受到他身上的血腥味,虫子们兴奋地到处爬,爬到纱布边拱进去,爬到他脸上,钻进他的嘴巴、耳朵、鼻子……
张通重重摔倒,满地打滚想要把这些虫子弄下去。
“救命啊!呕!快拿走这是什么!呕!啊啊啊啊!!!”
无论他怎么挣扎,那些虫子还是爬进了他的嘴巴里、伤口里,迅速消失不见,但他能感觉到,它们在他的肠胃里蠕动,在他的皮肤底下撕咬。
好疼!好痒!好恶心!好难受!
张通瞬间崩溃了,在地上打滚哀嚎,疯狂抓挠自己的身体,抓得鲜血淋漓。
“为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江覆站起身,漠然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的张通,自然是无比委屈的,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折磨。
江覆好心地给他解惑:“你的母亲,常年受张表虐待,你是知道的。”
张通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来折磨他?
“我还小,我什么都做不了啊,我妈让我不要管……”他满是委屈,他妈都让他不要管了,这人谁啊,来多管闲事!
江覆继续说:“你母亲被张表杀死,你也是知道的。”
张通浑身一震,震惊地看着她。
“只是你觉得无所谓,一个只能在家里做做家务的女人,没了就没了,你总不能在没了母亲之后,再没了父亲吧。所以,你假装不知道,在埋了你母亲的院子里,进进出出,来回踩踏,毫无负担。”
张通浑身颤抖起来。
“直到,张表没了出气筒,开始对你下狠手,你才发现一个挡箭牌的重要性,你才意识到,有这个父亲还不如没有。于是,你故意让自己被张表弄出很多伤痕,弄得满身是血后,在大清早跑了出来,跑向治安局,跑到无数人眼皮底下。”
张表再是酒鬼,也不大可能在大清早发疯,那个时间点根本是张通设计好的,他是故意刺激张表发狂的。
张通像见鬼一样看着江覆,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监视我?”
江覆拿起床头,张通和陈印玉的合照,照片上,女人看着儿子,神情温柔慈爱。
很显然,这合照是张通故意摆出来博取同情的,刚才那些工作人员的轻声细语就是他的战果。
“你成功了,张表被抓,很快就被处决,而你仗着年纪小,经历惨,父母双亡,赢得了许多同情。最重要的是,你母亲的死亡与前州长有关,新州长都因此动容,将对你母亲的隐隐感怀和愧疚,转移到你身上。
“你对你母亲的凄惨遭遇冷眼旁观,甚至,你的人生就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但在她死后,你却心安理得地踩着她的血骨,得到了一个高于他人的起点。
“然而,那些同情起到的作用,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大,你依然要与旁人竞争,你依然要通过一次次危险的任务,展示你的价值,得到上位者的赏识。
“你开始怨恨,你觉得你的母亲是因为前州长而死,你理应得到无上礼遇才对。你还觉得你是没了父亲,没了托举,才落到这个地步,你觉得你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渐渐地,你彻底遗忘了你母亲的痛苦,你父亲的形象在你心中一日日得到美化。你恨那些经手案子的人,你觉得是那些人联手害死了你的父亲。你觉得你父母双亡全拜掌权者所赐,你把所有的怨恨都转向她,然后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你为了报仇而忍辱负重。”
这些内心剖白,都是张通在杀韩晓飞时自己说出来的。
可能是自我催眠多年,他自己都当了真,当时那表情神态那叫一个真切而痛苦,把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的。
江覆放下照片,看着眼前少年茫然的面孔,在上面寻找当时那大仇得报扭曲癫狂的模样。
很快,她就不为难自己了。
她不会因为张通此时还是孩子,以后那些事还没有发生,就原谅他放过他。
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原谅,那曾经死在张通手下的人算什么,那五十年的遭遇又算什么,算她们活该吗?
不过,面对这张茫然稚嫩的脸,她确实有点不习惯。
她看着张通道:“我还是更习惯,你在我的铜像前,桀骜不驯的样子,那时你多少岁来着?有七十了吧。”
她抬起手指着张通,怨气从手中涌出,病房里顿时如同下了干冰一般,雾气迷漫,温度骤降。
张通体内的虫子又疯狂蠕动起来,他重新惨叫起来。
在这声声惨叫中,江覆平静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飘忽的风,从古老的深渊底下吹上来。
“我诅咒:张通!以余生机体活力为代价,你的头颅面容迅速长到七十岁的模样。你会得到日后风光无限的零星记忆,但永远无法诉之于口;你会因为记忆中的成功和现实中的惨淡而煎熬癫狂,却永远无法真的精神失常;你会日日遭受怨虫敲骨吸髓之痛,唯一可以稍微缓解这种痛苦的办法,就是大声向每一个人诉说你的罪恶!”
话音落下,空中黑浓的怨气形成了某种图案,没入到张通体内。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嚎,他的头颅开始快速发育胀大,他脸上的肌肉开始疯狂蠕动,肉眼可见地变得成熟,而后又变得苍老。
江覆从怨气包围中走出来,一边走,脸上的伪装一边散去,终于露出她真实的面容,平静,苍白,而又凌厉,当真宛如从未来归来寻仇的修罗。
她居高临下看着满地打滚毫无尊严的张通,就如同曾经张通这么看着她。
她说:“我不会杀你,你不是很孺慕张表吗?我成全你,往后余生,你们父子就相依为命,相亲相爱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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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次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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