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桌子上，一边梭巡着店里的装修，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服务员上菜。
隔壁挡板后的交流声，随之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
“虽然家境普通，才能普通，性格也……普普通通，”女孩声音温和平缓，却也掷地有声，“但我……”她顿了顿，好像在斟酌怎么表达，“的确不是一个能受委屈的人。”
说完，女孩纠正道，“不是不能受委屈，是不能太受委屈。”
“我高三的时候转过学，因为班主任……当时……”她思来想去还是含糊道，“让我觉得受委屈了。”
“现在回想起来，的确不算什么。但当时就觉得受不了，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区别操作了。”
小青随意梭巡的眼神收了回来，一动不动地趴着，整个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静止的抽纸盒子，以及隔壁传来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
“我之前还被骗过钱，被某个机构。但我要回来了，没到100%，可能也不到90%——应该是80%多吧。”女孩回忆道。
“我研究生的时候，还换过导师，因为原来的导师太吸血了。所以看到那些学生被导师压榨的凄凄惨惨的新闻，很容易心有戚戚，也十分庆幸自己是逃出来的那个。”
听着这些的小青有些难受。
上一个人的问题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现在就又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问题。
她从天庭下来，本来是说要解决下人间的怨气问题。
可是这些问题……她都无从着手。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是脱离人间太久了，不熟悉这个时代；可等她熟悉了后发现，人类的问题好复杂，还是跟妖怪打架更简单。
“其实我特别怕改变，也不喜欢认识新的人，我的交际圈就是跟我上过同一个班级或者补习班的同学。”那个女声还在继续。
“可转过一次学后，我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小青心里暗暗探口气，脑袋一转，换了个姿势，面向隔板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上学一直都是很听老师话的乖学生。可真得欺负狠了，我发现老师也没有你以为的那种可以只手遮天。”
“我一直不敢想象个人和机构做斗争，可真得逼到那个时候，我也可以据理力争，赢上一次。”
她说的话，顺序没有那么有条理，但小青捋清楚了。
之前老师做了什么她不想忍的事儿，所以她转学了；被机构骗了钱，但她也要回来了一部分。
那些她不敢惹的庞然大物，等到触碰了她的底线后，她都可以跨过去。
她，在说，她足够坚强。
小青突然联想到了最近看到的笑话段子：她还需要继续坚强，因为对面的那个男生，不是她的“强”。
小青忍住笑，直起了身，装作不经意地扫了那边一眼，看到说话的女孩朝对面笑了笑，“当时得到退钱的承诺，立马见好就收，其实应该再多要点的。”
小青心想：她好像……找到解决办法了。
“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这个敷衍的理由，我不接受。”
“你是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远不到可以让我受委屈的地步。”
“我人生中的这个角色，也不会选一个，需要我这样受委屈的人。”
“上次是我付的钱，这次，你来吧。”女孩起身，“另外，就不送了吧。”
整个过程，她态度温和而有力量。
小青目送她离开——赶紧扫码付钱，不吃了不吃了——或者回来再吃也行，先要联系方式要紧！
——她想到解决方案了！那就是：Girls help girls！
时间倒回1天前。
睡觉中的小青察觉到契约异常，对方好像很痛苦。
她立马清醒起来，从窗户跳出去，三下五除二就到了契约人顾秀文的房间里。
她是自己第一个签了契约的人，也是她下凡的时候，挑选的第一个见面人。
小青赶到的时候，刚好撞见顾秀文坐了起来，将关着的卧室灯又打开了。
她成功地看到，对方脸上亮晶晶的，满脸都是泪水，而且还在活蹦乱跳的滚落着。
半夜1点多的时间，顾秀文泪水如泉涌，像是在诠释什么叫以泪洗面。
这是……大晚上的，她那个变态领导又发什么消息给她了？
小青选择了，不让她看见自己，然后穿过窗户，凑到了她的身边。
顾秀文突然捂着脸，身体颤动着，过了几秒又放声哭起来。
因为有契约，小青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很痛苦，觉得自己很可怜，还很没用，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活着，活着为什么这么痛苦……
小青悄悄地搭上她的身体，然后去扒拉她之前的记忆，一直看到了当天早晨她出发上班，也没看出来今天是什么事儿刺激到了她。
小青心生疑惑：这几天她不是都挺正常的吗？也不再持续性抑郁，情绪挺稳定的啊，怎么突然又爆发了？
……自己是漏了哪条关键信息吗？
小青又重新翻了一遍顾秀文今天的记忆。
而此时的顾秀文，解锁了手机，给她的闺蜜发消息：【在忙吗】
小青醍醐灌顶：对对对，再仔细看看她和她闺蜜的聊天记录。
最近的对话是当天晚上的。
上一次对话，是前一天的。
在上次就是顾秀文发了个自己看到的笑话了。
那从前一天的开始看。
顾秀文他们半年前刚搬了新公司，据说甲醛很大。
作为国企，公司综合部特别会来事儿，给公司领导都安排在了同一层，而且人手一个空气净化器，办公室啊，走廊啊也是处处可见净化器。
当然，作为服务领导的部门，综合部是和公司领导在同一层的。
其他楼层，禁止出现与办公无关的电器，譬如电风扇。结果现在通知，个人购买的空气净化器也在此列，不能放在公司。
本来看到综合部给各部门的部门领导工位旁边，也都置办了一台空气净化器，大家都以为净化器不在“与办公无关”的范畴内，而且为了避免作为人形净化器，就有同事自费购买后放在工位旁边。
小青义愤填膺：这是人干事儿？狗腿子都不一定干这种事儿吧？
她看到顾秀文给闺蜜是这么评价的：
【好恶心】
【资本主义都不会这么干】
【怪不得需要签署协议不能抹黑公司呢】
评价很到位。
小青活了几千年，还不如这个活了二十几年的小丫头见识得多：他们妖精可干不来这种腌臜事儿。
哦，对，这所谓的堂堂国企，由于在某求职APP上评价太恶劣，就让每个在职员工签署了相关协议，如果发表侮辱、抹黑公司的言论，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还是请人力部员工和各部门领导亲自盯着，一个人一个人地签了字。
啧啧，什么样的公司，需要和员工签署这样的协议？
还是人类会玩。
但也不能因为是这个吧？
可她们俩也就吐槽了这个……
小青注意到，顾秀文的手机显示来了两条新消息：
【没有，不忙】
【你没睡啊】
顾秀文一边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发消息：
【睡不着】
【能不能打电话安慰安慰我啊】
小青憋着气，看了看顾秀文泪流满面的样子，又回去翻找到她当天——现在是前一天的微信聊天记录了。
这回，总该能找到原因了吧。
【支撑我们的很靠谱的IT要被优化了】
这个她知道，也不是这天的新消息了——这么想想，她也不算不负责，还是很勤快地陪着契约人的。
顾秀文后面补了其他信息给对方：
【我们公司最近发神经，在搞优化，这个IT头一年入职的时候，说他是新人，给了他C；去年吧屎盆子都盖他一个人头上了，又评了C，现在连续两年C不续约了……】
后面又是她一堆感慨和联想。
看着是有挺多愁绪的，但也不至于大半夜不睡觉，就在这哭吧？
后面是顾秀文的闺蜜，回复她说，【不裁员原来是留着开除的啊】
这个梗，小青也知道。
前几年人间不是疫情嘛，顾秀文的领导颜总就和大家说，要感恩，公司疫情都没裁员。
小青觉得那位颜总应该调剂到综合部：这TM的是不想裁员吗？一天天忙得跟狗一样，顾秀文每天都只吃面包饼干，因为这个省时间！
从早晨到睡觉一直干活，周末也不休息，默认24小时在家，随时可以用电脑。
其他人疫情期间的段子是，怕公司发现没了自己还能转；她忙得是，感觉自己哪天晚起一个钟头，公司就倒闭了！
这TM的是不想裁员吗？还不是缺人裁不了？
聊天记录里，顾秀文说了几句又觉得自己负面情绪太多，又发了风景照给她闺蜜。
然后……这次聊天也结束了。
小青回过头来看此时的顾秀文——还在保持刚才的速率掉眼泪。
顾秀文和她闺蜜的聊天记录又多了几条：
【我10点要开会，等我开完的？】
【还有4分钟】
她闺蜜在美国，跟她有时差。
顾秀文回了一个可爱的“OK”表情包。
【你咋这么伤心】
小青全神贯注地等顾秀文的下文，却见她呆住了。
片刻后，她回复到，【我不知道】
被她备注“人间清醒”的闺蜜问，【因为那个IT要走了吗】
顾秀文看到这句话后，表情有一瞬间怔忪，然后眼泪又继续流淌起来，然后回复道：
【不是】
【我忘了他要走了】
看着她这个样子，小青突然有点害怕。
自己是因为她前段时间表现得太正常了，就忘记了……自己当初下凡时，选择的黑气最浓的那个人就是她啊……
可是，她之前悲伤痛苦也都是有个导火线的，现在……导火线都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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