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冬至。
往年冬至青玉都会同长离去大苍山，今日遣小仙娥去请了几次，都被推诿了过去。
青玉正打算亲自走一趟，却收到了天道传唤，无法，她只好转而去了酬勤殿。
“你的伤如何了？”
酬勤殿内环立着八根石柱，石柱上浮雕各异，其中还夹杂着封禁咒法，一道金光自穹顶而下，正落在八根石柱中央那浮在空中的石盘上。
石盘上端坐着虚影，看不清身形，那便是天道。
“尚可。”
青玉径自坐在了蒲团上，许是嫌面前棋局碍事，伸手把棋盘推到了一边。
“本不欲召你前来……可近日忘川异动频繁，那压在下面的东西着实不太安分。”
九幽忘川下压着的都是凶神恶煞，最为出名的一位，也算是青玉为数不多的至交。
能被青玉称为至交的实在不多，而她的至交下场都不太美好，有的漂泊于凡尘中受轮回之苦，有的则被她封在了忘川之下。
而忘川下最能兴风作浪的一位名叫宿桉，当年他险些召出了忘川下的邪灵，天道怕青玉趁乱把他杀了，因此将他封在了忘川下。
“怎么？信不过轮值的那几位？”
青玉生于九幽忘川畔，化形后常年守在忘川，只偶尔分一抹神识出来。
直到宿桉被压在了忘川下，青玉同他有些交情，有几位小神官怕青玉徇私枉法，把他从忘川里捞出来，因此跪在酬勤殿外，求天道更改律例。
原本几位小神官做好了跪个千百年的打算，不想天道极其好说话，当天就召了诸位帝君前来，指派了几位帝君轮流驻守忘川。
“终是修为浅显……他要真从忘川出来，六界怕是要迎来一场浩劫，当年我们好不容易才……”
谈及此处，天道顿时收了话音，当年青玉主杀不主埋，是它动了恻隐之心，召集天界十二城帝君将宿桉封印在了忘川之下。
如今想来，此事也算是种因得果。
“那我便去瞧瞧，若回来的早，还能带上长离去大苍山蹭顿饺子吃。”
青玉将棋盘放回原位，也不知是出于顽劣还是不小心，原本各居其位的棋子被她打乱，整个棋局毫无章法。
天道瞧见了，在青玉退出殿前又叫住了她。
“此去定要小心……”
“放心。”青玉头也不回：“若我死在那，会有人给我守灵哭丧的。”
殿门轰然合紧，天道之力将青玉赶了出去，青玉在殿外笑天道小气，转身欲走时听见身后一声轻响，一枚黑子孤零零躺在地上。
青玉弯腰捡起棋子，心想眼下是没办法亲自去哄长离了，也不知他在生什么闷气，从前还能骗着说几句实话，现在心眼多了越发不好骗了。
她从袖中取出颗东珠，那东珠外壁极薄，可窥见内里放着的木雕，是一只凤鸟栖息在梧桐树上，这是青玉仿照着凡界的水晶球做的，实在不算是走心的礼物。
青玉握着东珠看了半天，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抬手一挥将大苍山的雪撒在了里面，勉强算是大功告成。
就让这小东西自己去寻长离吧，她在那东珠上写了长离两字，屈指一推，那小东西蹦蹦跶跶地朝着长离居所飞去。
九幽忘川是个连鬼魂都避之不及的糟心地，此处灵气稀薄，杂草都不愿在此处安家，却偏生出了个青玉。
再度踏足此地，青玉觉得自己能在这化形也算天赋异禀。
忘川涌动，周遭却没有驻守在此处的帝君，青玉眉头一挑，心说天道这老东西真不实在，还跟她玩心眼，哪里是不放心那几位帝君，分明是想让她独自送死而已。
“好久不见呐，青玉。”
“嗯？”青玉闻声看去。
忘川不是油锅沸水，既不能炸至两面金黄，也不能煮的鲜嫩味美。
传闻被封印在里面起初只是觉得自己游走于混沌间，对世界万物无感无觉，而后会陷入梦魇，待忘却自己是谁时识体涣散，忘川就会开始吞噬识体。
对于各界而言，这算是字面意义上的死的连渣都不剩。
青玉自化形后这些年，还没见过哪位有这种本事，不仅能从忘川里爬出来，还能顺手夺了别人的躯壳为己用，眼前这位确实是宿桉不假，但这躯壳却不是他自己的。
青玉心下百感交集：“确实是好久不见，倒是没听说过忘川还有整容效果，宿桉，明旭虽然混账了些，但也不至于成为你的盘中餐。”
明旭便是今日本该在此轮值的帝君，看来她确实冤枉天道了，天道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才多久就折了一位，若长此以往，那神界帝君和刚从菜地里挖出的青菜萝卜有什么两样？
“明旭……是这位躯壳的名字？吾可没有吃了他，是他自己有求于吾。”
宿桉沉思片刻欲凑到青玉身边，却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阻挡在外，他笑道：“你我好歹算是旧友，怎么见了面还要这般谨慎小心。”
只可惜因为他是个杂交体——宿桉一半脸是明旭的，一半脸集结了不知多少位的五官，笑起来比近年院线恐怖片更有冲击力。
宿桉身上除了他自身的神力，还混杂着各种妖魔之力，青玉嘴角绷直，虽然看到宿桉这番面貌她就隐约有了猜测，但她仍是不敢相信宿桉能吞了那么多妖魔鬼怪的识体，如果神靠生吞万物为生，那和低阶妖魔有什么区别？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哦？是好奇我到底是怎么从忘川下爬出来的？”
宿桉语气里满是得意，他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和青玉炫耀，然而青玉能掌管忘川，自然比谁都清楚要怎么从忘川里出来。
“好奇到算不上，明旭和你可不算是同源，且唯有自愿献祭才能唤醒恶灵，我只是好奇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明旭把躯壳让给了你。”
明旭虽然是个混账，但不是个傻子，好歹是一方帝君，虽然实力和宿桉相比颇为悬殊，但只要长脑子就应该明白打不过就跑的道理。
明旭的皮囊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如此反复间青玉终于听懂了那断断续续的话音。
他说：“陷儿。”
青玉仰头看天，无声的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明旭是怎么混进帝君行列的，但凡长眼睛都知道他中了陷阱，哪里需要他提醒。
“你不用在这拖延时间，吾在此处设了阵，天道是窥探不到此地的。”
青玉当然知道，不然天道也不会安排她单枪匹马来送死。
“我只是在等信鸽把礼物送到。”
宿桉一脸不解的看着她，青玉没过多解释，凭空抽出一把斧头——她的法器本来是剑，可惜之前被长离捏碎了，还好有个备用的。
“你要同我打？”
青玉看着明旭那张脸，忽然觉得要是能把明绪一起封进忘川倒也不错，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留在外面也帮不上忙。
可是当斧头真朝着那张脸劈下去的时候，青玉又有些犹豫，这一分神险些被一股气劲划伤。
“宿桉，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把明旭放了，比起忘川下面那些已经被你啃净的，明绪应该连块点心都不算。”
宿桉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青玉常年待在天道身边，早就长成了歪瓜裂枣，趁着宿桉愣神之际直接一斧头劈过去，却只是虚晃了一下，堪堪在宿桉脖颈上划了个口子，然后用空出的那只手捏了咒，将明旭的躯壳分离了出来，随后闪身后退。
宿桉内里太杂，青玉一时间还不知道明旭的魂究竟在哪个位置，只好先一脚把明旭的躯壳踹走，免得再进了宿桉的肚子。
“别白费力气了。”宿桉轻叹了一声：“献祭给了吾，就算能带走躯壳，魂魄也会锁在吾体内，你救不了他。”
青玉反手擦干了斧头上的血迹，轻笑道：“巧了，我也不是很想救他，把你重新送进忘川才是我的目的。”
“就凭你？没有天道，你该如何开启忘川？”
宿桉化形晚，彼时青玉成了神界有名的混子，有些新晋的小神官甚至从没看见过青玉出手，因此神界曾流传着一个谣言，青玉能化形不是因为她根骨清奇，而是是因为某个和天道实力相当的神尊活祭了忘川。
青玉脚尖轻点悬于梧桐树上，斧尖垂直立于虚空，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宿桉，“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个九幽神尊真是个挂名的吉祥物吧？谁告诉你我只有依靠天道才能开启忘川的？”
忘川汤汤，诸邪避退，以吾之名，涤濯除秽。
忘川水奔涌而起，连拖带拽地想将宿桉拉入忘川，宿桉见到过天道召唤来的忘川水，和眼前这幅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同，那时的忘川像只餍足的猫。
而现在的忘川则像根刮骨刀，每触碰一下都能让他识体涣散。
青玉站在树枝上冷眼看着，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
宿桉费尽心思从忘川爬出来，就是为了让自己一巴掌拍回去？它又不是只蚊子，不应该这么欠打。
等忘川已归于平静，青玉仍旧想不明白，四下确实没有宿桉的神力残留，她正打算卜一卦看看吉凶，一缕细长的血线忽然由她指尖而生，绵延至忘川下。
这是什么东西？青玉伸手扯了下，扯不断？她又试着用斧头砍下去，然而血线依旧纹丝不动，正当她犹豫着要把自己手腕砍了的时候，那血线倒像是听见了她心中所想般挣扎起来，青玉忽然福至心灵。
明旭说的既不是陷阱也不是饺子馅儿，而是线。
是千丝万缕。
那是个普通小仙都会用的术法，本身没有攻击性，只有一个用途，可以将自己想要的任何事物与本身绑定在一起。
完了。
青玉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等到长离给自己守灵哭丧，可见祸从口出不是没有道理。
只听噗通一声，青玉的斧头掉进了忘川。
“叮，恭喜宿主成功连接系统，系统正在给您加急派发任务，请注意查收！”
什么东西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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