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
星星眨眼
是为了与你谈心
我闭上眼睛
却听不见你的声音
从小到大生活的那个岛,只有港口边那个小小的镇子,一旦上了山,就再没有人居住了。我沿着唯一的一条公路上山,电筒所照之处,只有树林和坟头。驻扎在山顶的边防军人,说自从入了夜便没有人从这条路经过。
在盘山公路上已经走了近三个小时,难道到了山林里吗?还是已经……就在我心里快要萌生放弃想法的时候,正是走到这条公路尽头的时候。这条盘山公路的尽头,是岛另一端的断崖。
断崖前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小时候这里长满了荒草,而今被频繁调头的车辆碾成了荒地,除了那块小心前方山崖的标语牌下,那个抱着小腿坐着的女人。我终于得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后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来,用手捋了一下长发,渐渐地露出面容。虽然没有眼泪,但憔悴的面容看起来哭了许久以至于流干了泪水的样子。她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将视线转向别方。我则是连忙熄了手电,生怕习惯了黑暗的她觉得刺眼。
要是现在就带她回去的话,看她那个状态,我知道我自己都没有那个气力。还好今天是满月,明亮的月光照在这片空地上,和带路灯的上海城市公园并没有什么差别。真要说差别的话,无非不过是海浪拍打崖石的响声与月亮在海面长长慵懒的倒影。我在她的边上坐了下来,刚刚的心焦让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双腿酸痛如此。
静默之中,浪声的乐曲演奏了一章,她忽然开了口:“我本来打算去死。”
对“死”这个字有些惊讶,但又本在我最坏的预料之中。只是还好,这到了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字眼而已,于是就可以轻易地应声,作为我的回应。
“我抛弃了神,于是神也抛弃了我。一定是这样吧?”她看着月光照耀的粼粼波光说,“我知道,我其实并不会写作,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无非就是哪里有热点就抄袭下来拼凑到一起,然后再加入一些大家爱的东西哗众取宠一下罢了。我之所以出道成名完全不过是因为运气,先是运气好加入了好的公司,而后写的剧又能遇上颜值高的演员,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了。你说得对,那些情节不是抄袭来的就是我随便乱写的,连我自己都知道那根本就不符合逻辑,不过像是快餐一样满足想吃的人的口味而已。于是忽然一天转过头来,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没有写的时候,真正想要开始写些什么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我真的好想认认真真地写一次,用自己读到的和想到的一切。闭关起来之后,自己逼着自己,还请导演和经纪人们逼着自己,以为一定会有成果的。但结果到了交稿的那一刻,脑子却还是只有一篇空白。我终于明白了我不行,我就是根本性地从开始就不行。享受着各种光环的我,根本就是草包子一个。我有什么?可我又想要有些什么。我该怎么办啊?怎么办才好啊?”
原本已恢复平静了的她,举起双手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又一次激动地用中指关节拼命地按压太阳穴。看着那痛苦的模样,我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环抱住了她的身体。
“你在干什么?”她终于结束了自虐的动作,抬起头来看我。
只是对着她充满了恐惧的眼神之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
等不及我回答完整,她就用力地推开了我的身子。没有准备她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我向后仰倒在石头地上,臀骨传来了刺心的疼痛,痛得我一时没法从地上起来。我仰头看着那个女人,月光印照出她的面容,惊恐在一瞬间闪过她的脸庞,但她的视线很明显不愿与我相交,在有与我相交的风险之前就失落地低下去。
“我不是在同情你,我是在同情自己。”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我终于敢坦诚自己在在意什么了。
“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写作,到现在已过去十五年了。这十五年并不是像我表现得那样慵懒而无作为。相反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每天都用心地学习而后写作。我没有一刻不在构想故事的情节,在以前那样还用书写写作的年代就算是省下午饭钱也要把方格稿纸买来。我偶尔也会想自己能靠稿费生活,可却没有能够经历一次。就在将近绝望的时候,终于得到了一个新人奖。我以为那会是转折,我用血换来的努力终于可以开始有些许的结果了。可是最后……最后只是证明那是愈加辛苦的另一个七年的开始。”
“我想知道是为什么,我拼命地努力也写出了比别人更好的故事,可最后,却并不是有能力更努力的人获得成果。你拼命的付出就连别人可以得到的一半都没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从没想过靠写作来为自己带来锦衣玉食或是什么光鲜文艺的生活。我甚至都不再想用稿费来换来一碗粥,我只想要还有人来看我的作品,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可是……可是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那么多人靠着金钱人脉都能出作品,我却明明有这个能力愿意花这分努力,最后却连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原本以为只要找个人说出这番话来就会让自己好过一些,但事实却不是这样。越是把自己内心一直积攒的情绪往外宣泄,就越是抑制不住反而变得癫狂。我惊讶的到底是我自己,还是握上我的那一只手。那手掌在我的手背传来一丝温热,我动了动手指,还好那只手还是属于我的,这具身体还是属于我的。
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走到现在终于发现根本就是死路,不仅走不通想回去都不行的时候,我继续走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喂,喂,你在做什么?喂!站住!前面就是悬崖了!”
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能确信自己听清楚了她说的每一个单词,可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早就知道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可我还是只能继续往前走。都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了,双脚早就已经习惯继续往前走,双腿只能够继续往前走。
“站住!站住!!!”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牵绊住我,强迫要我停下脚步?让我往前走,让我继续往前走啊,如果不能继续往前走,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还有什么?就算是身上背负起越来越重的包袱,就算是阻力让我不确信是否还能够抬起脚来,我还是想要往前。虽然远方依旧还是一片茫然,但如今的脚步已不是寻路的那个时候,而是只能继续往前直到自己给自己带来死亡。
突然加大的阻力,让我一个踉跄向前跌倒在地上。胸口传来巨大的闷痛但像是被封印住了一样不会扩散到身体其他的部位。海风剧烈地向我吹来,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不停地刺激着眼睛。
我渐渐地恢复起精神来,我,是我,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渐渐地又能呼吸起来了,睁开眼睛来看这个世界。满月依旧挂在海角处,所望的远方只有一片昏黑的海洋。我的半个身子悬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脸朝的方向是几百米高的断崖。海浪映照着昏暗的光,也拍打着崖石发出“唦唦”的声响。
紧紧抱着我胸怀的那双手松开了,我的胸腔终于又一次恢复了自由。迎着海风放肆地呼吸起来,我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转过头去,看那个原本紧紧抱住的女人。月光依然在那个角度照亮了她的脸。她直直地看着我,脸上不带任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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