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晏沉吟片刻,道:“世伯若是想知道陛下是否平安,海晏倒是有个主意——”
魏膺之双目放光:“什么主意?”
宋海晏道:“世伯应也清楚淮南前线我军大胜北魏之事。我军不但斩首了北魏大将拓跋兴,还俘虏其手下将官十数人。家父的意思,是希望将这批俘虏押解到金陵来,在朝廷百官面前举行一场献俘仪式。如此既可宣扬我大楚的国威,又可以向陛下和太皇太后表明我庐江宋氏的忠诚之心。”
他顿了一顿,又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此大事,太皇太后必会让陛下亲自出面接受献俘之礼。陛下既出面受礼,文武百官自然也可面君咨议朝事。世伯以为如何?”
魏膺之指节轻叩茶案,青瓷盏中涟漪微荡。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主意。历朝历代,接受献俘都是极其重要之事。何况,这场大胜发生在新帝继位不久之后,有着绝佳的象征意义,即使是太皇太后,也很难反对。
若献俘之事能成,太皇太后必会让皇帝出面。只要见了皇帝,魏膺之就可以设法以皇帝诏命为由,从太皇太后手中夺回部分权柄。
在魏膺之心中,另有一层隐秘的心思。这场战事中,夺得胜利的是掌控淮南战线的庐江宋氏,齐阀掌控的扬州战线并无尺寸之功,白白损兵折将。届时,京中议论起来,江左齐氏少不得折损颜面。
——只要能损齐氏的颜面,这事就值得魏氏倾尽心力。
他脸上愁色一扫而空,笑容也热络起来:“贤侄这主意甚好,但献俘乃大事,令尊既有此意,不知是否有手信带来?”
宋海晏当然没有什么手信——此事本来就是他临时起意,连他阿父都不知道呢,又怎么会有手信?但这也难不倒他,他露齿一笑道:“家父的意思是命我先探探世伯的口风,若是世伯允准,自然会有正式的行文上报朝廷。”
“好,好。”魏膺之拊掌笑道:“多谢贤侄解我心忧,我就等着庐江正式的行文了。此事若成,贤侄少不得要费心在各处周全。”
宋海晏恭敬行礼:“这是自然。”
***
庐江。
宋氏大宅之内。
“逆子,真是逆子——”庐江刺史宋寒章面色含怒,一掌猛地拍向几案,梨花木制成的条几从中间断成两截,那张从金陵送来的信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宋寒章望向坐在一侧的妻子,恨恨道:“夫人惯出来的好儿子,整日就知道在外面胡闹。陆思明说他要在金陵求官,我还当他经历这番挫折,心智成熟了些。这还不到一个月,就掺和到魏氏和齐氏的明争暗斗中,还整出这献俘仪式来……将我们宋家拉到金陵那滩浑水之中……这朝堂斗争可比征战更加危险,一个不好,我宋家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门庭凋零,宗族难保……”
宋寒章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我当初还是下手太轻,没直接打死他,才会有如今的祸事——”
何夫人脸色苍白,手握佛珠,无声垂泪。
宋寒章看着妻子憔悴哀戚的神色,终究不忍说出更重的话来,对一旁侍立的家仆道:“去请女郎来——”
少顷,帘栊一动,一位着浅碧色折褶襦裙的女郎出现在门口,道:“阿父唤我何事?”
来者正是宋海晏的妹妹宋碧棠。她脸若新荔,曼理皓齿,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慧黠,虽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却已隐隐透出一股灵秀之气,宛如春日里初绽的新芽,蓬勃又充满生机。
宋寒章面色铁青,下颌紧绷如刀削石雕,声音寒厉,“碧棠,你即刻启程,带几个家仆到金陵去,将你阿兄带回来。”
宋碧棠看了看满面怒容的父亲,又看了看凄然垂泪的母亲,捡起地上的信纸,读了一遍,略加思索,在父亲面前跪下道:“阿父,碧棠认为阿兄行为虽然出格,但也仅错在未与阿父商议便自行决断如此大事。献俘之事本身……也不算做错……”
宋寒章多年来征战沙场,军务繁忙,无暇教子,早早将宋海晏带到军中,让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宋海晏有几分聪明,又自恃勇武,渐渐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女儿长大了些,宋寒章吸取教训,请了名师教导。宋碧棠自幼机敏,喜欢兵法,胸中颇有韬略,兼之心灵手巧,在宋寒章眼中,这个女儿实在比儿子强多了,只恨她不是男儿身,不便从军,无法托付家业。
这时听女儿这么说,宋寒章心中火气略降下去些,吐出一口气,道:“碧棠对此有何见解?”
宋碧棠从容道:“阿父从前只理兵事,不理朝事,只想守住淮南之地,不愿掺和金陵的明争暗斗。可阿父也该想想,淮南东接维扬、西连荆楚,是北方防线的最中心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家居如此战略要地,又手握重兵,这些事又岂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宋寒章负手踱至窗边,语气缓了三分:“接着说。”
宋碧棠接着道:“如今朝廷内齐氏一门独大,太皇太后又擅权**,其他各家必定不满,偏偏齐家在北面战事上,始终被我们宋家压过一头。齐阀暗中忌恨我们,其他各阀早晚也会对我们宋家生出攀附之意。阿父你不见阿兄婚事不谐,魏氏立刻生出联姻之意。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上天也已经替我们宋家安排好了。”
宋寒章低头不语,陷入沉思,少女轻灵的嗓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从前先帝征战天下,我们庐江宋氏和江陵何氏膺服其威,献表归降。自从先帝薨逝,萧氏一门和后族齐阀并无善战之人。我们宋家北拒外敌,立下赫赫战功,是他们该仰我们鼻息,而不是我们该畏首畏尾。女儿认为,是阿父从前过于自矜了。我宋家如此武功,又何必困在淮南一地,难道阿父你就坐不得三公之位吗?”
宋碧棠抬起头,一双星眸中光彩闪耀:“女儿认为献俘仪式十分有必要,一来可以向皇室声明,就算婚事不谐,我庐江宋氏对大楚朝廷忠心依旧。二来,也该让金陵那些朝臣们知晓,是谁替他们挡住了北魏人南下的铁骑——”
一时间,室内缄默无声。
良久,宋寒章发出一声苦笑,他长叹一声道:“你说得没错,从求娶公主开始,这盘棋我庐江宋氏已经动了先手。太皇太后和齐家已生猜忌之心,我们又怎么可能中盘退出?”
他将女儿扶起,他凝望着少女的稚颜,道:“阿棠,你的兄长虽然勇武,但性子执拗,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将来执掌家族,需要有人从旁辅佐,他平素最听你的,你要多规劝一些。”
宋碧棠轻轻点头:“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跟阿父到书房去,草拟送往金陵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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