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诸葛郎中面露赧然,搓着手道:“只是在下医术浅薄,不敢随意施针,怕误了性命……”
萧含光道:“将银针给我,我来试试——”她从前在药师庵跟随静仪师太学习医术,深知颅内淤血的凶险。静仪师太曾言,此类伤势若不及早施针疏通,轻则瘫痪,重则丧命。此刻,她心中虽无十足把握,却不得不一试。
诸葛郎中很快找了银针出来。萧含光让郎中将少年扶起,靠坐在墙边。她取过银针,指尖轻捻,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凝神屏息,将银针缓缓刺入少年头顶的几处穴位,手法娴熟而稳健。片刻后,少年的眼皮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一旁的妇人,唤道:“阿母……”
那妇人见儿子苏醒,喜极而泣,走到萧含光面前,跪下磕头拜谢道:“多谢贵人救我儿性命,我母子二人愿作牛作马,报答贵人的恩德。”
萧含光并非第一次施针救人,但她知道这母子二人与她从前救的人是不同的。药师庵是一座皇家寺院,并非等闲人等可以进入,她从前救治的病人大多是金陵或附近大城中的夫人和小姐们。
她从前救了人,那些夫人小姐们会在庵中烧香还愿,感激佛祖菩萨。
而眼前的衣衫褴褛妇人对着她顶礼膜拜,感激她救了她的儿子。她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不免手足无措起来。
齐韶见她发窘,向前一步,将那妇人扶起,道:“夫人无须如此……”他摸出一只钱袋,塞到妇人袖中,道:“这点钱您收着,给令郎买些药,找个安身之处,好好活下去。”
“你们救了我儿,我怎么好意思还拿你们的钱……”那妇人嗫嚅着,将钱袋往回推,齐韶后退一步,那钱袋掉在地上。
诸葛郎中弯腰捡起钱袋,轻轻塞进妇人的手中,低声道:“婶子,这钱您就收下吧。齐公子向来如此,您若不收,他心底反而不痛快。您若不信,可以去码头上打听打听,咱们这些从江北逃来的人,谁没受过他的恩惠?”
那妇人捧着钱袋,双手颤抖,泪水顺着布满风霜的脸颊滑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哽咽难言,只能深深伏地,以额相触,久久不起。
齐韶并未在那间棚屋多作停留,两人回到外面的堤岸上。萧含光心中疑窦更增,齐韶出身如今的大楚第一门阀齐氏,是清贵无伦、不染片尘的世家公子,怎么会格外关注这些来自江北的流民?听诸葛郎中的话,齐韶经常来这里,还帮助过不少人。
但齐韶既然没有主动提起,她也不好追问。萧含光随齐韶继续沿江而行,忽见烟波浩渺处拔起一道铁壁铜墙。
一座高耸的城垣临江而立,依山势蜿蜒如龙脊,青灰色墙砖经百年江风磨砺,隐现暗红斑痕,仿佛巨龙的鳞甲浸染了铁锈。城堞上玄甲守军执戟而立,寒铁映着江天雪浪,更显肃杀之气。
齐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目光沉静如水:“到了。”
萧含光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韶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几分探问之意:“陛下前些日子应该看过金陵城的布防地图,不妨自己想想?”
萧含光前些天为了应付太皇太后的考教,确实用心研究过金陵城的布防图。金陵城北面屏障是覆舟山,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有一座关城,各陈重兵,拱卫京师。东边是东府城,南边是丹阳城,西边临江处是石头城。
她想起方才走过的石头津,心有明悟,答道:“这里是石头城——”
齐韶目光转为赞许:“陛下果然学得很快。”
两人靠近石头城,守城将领立即上前盘问。齐韶并未表露身份,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繁复的纹样。士兵一见,神色骤变,立即退至一旁,恭敬让开大路。
齐韶带着她沿城垛一侧的台阶拾级而上,登上最高处。
江风猎猎如袭,萧含光的斗篷被吹得呼呼作响,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她扶住垛口,举目远眺,只见长江如一条白练,自天际奔涌而来,浪涛拍岸声如雷鸣,震得脚下的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她的目光越过江面,望向更远处的对岸,苍青色的原野一望无际,水天相接处泛起淡淡的银灰色,仿佛天地在此交融。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自幼长于药师庵,所见不过方寸之地,何曾想过天地竟如此广阔?
这石头城的巍巍城关,在滚滚江流之中不过瓦瓮。人立足于关城之中,也不过如天地之间一蝼蚁而已。
她脑海中忽浮现宋海晏从前的笑语。
“阿幸,你该多读书。你读了书,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一座药师庵大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她最近诸事繁忙,很少有时间去想宋海晏。可此刻一念心起,竟是难以抑制。思及上次在驿馆时,他说要回庐江去,也不知是否成行。
她侧头,正要去问齐韶时,见齐韶恰好也朝她望了过来,说道:“刚才多谢陛下。”
这句话没头没尾,萧含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感谢她刚才在那间棚屋中施针救了那位从北魏逃难来的少年。
那对母子对齐韶而言也是陌生人,他实在不必为那两人向她说谢。
萧含光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曾在药师庵修行,传说中药师佛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趋入解脱,药师庵的医术便是由此传承而来。我虽并不信佛法,但既然跟随静仪师太学了医术,治病救人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你并不认识那对母子,也并不需要向我致谢……”
“我知道,但这是我的衷心。陛下可能觉得我矫作,但我确实想将这个‘谢’字说出口。”
他转头望向江面,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萧含光觉得他并不是在看江面,也并不是在看江北的原野,而是看向更北之处,那肉眼已看不见的天地尽头。
惊涛拍岸,伴着江风和潮浪,萧含光听她的人臣讲起自己的故事。
“陛下大概还不知道,我并非出自江左齐家。本名也并非叫齐韶,曾经的我也像那位棚屋中的少年一样,也是一位从北方逃难而至的流民,差点在石头津冻饿而死……”
这两章先写男二,他的剧情和主线有关,还是很重要的。当然,男女主下次见面也不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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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八章 天地一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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