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世家的格局,并非一成不变。南朝两百年间,多少赫赫一时的姓氏,最终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如果宋家败落,其他的门阀只会蜂拥而上,将他们踩入泥沼之中。
父亲已经败于鸬鹚泽,阿兄绝不能败于洛阳城下。
她无法左右北伐局势,她能做的,便是在兄长归来之前,尽可能保存宋家的实力。
她写了一封信,道:“堂叔,麻烦你命人将这封信送往北方。不是送给阿兄,而是交给表哥陆思明。”
宋平章接过信件,寻人送信。
他回到议事堂时,见宋碧棠正站在门楣前,凝望着宋家主楼牌匾上“积韧千秋”的四个楷书,那古朴厚重的字迹经过二百年的风吹雨打,漆色斑驳却筋骨嶙峋,显出苍劲的底色。
听到他的脚步声,宋碧棠回头:“堂叔,我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经准备完成了。”宋平章目光闪过一丝犹豫,“碧棠,我们非要这么做吗?这庐江城,可是祖宗留下的基业啊——”
“只要阿兄还在,这座城池终会复兴,我们还会回到这里。”宋碧棠遥望天际暮色,“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成为他的后盾。做好一切准备,等他回来。”
寿春。
赵氏大宅,朱雪楼。
此楼本为寿春赵氏议事之所,如今临时改为灵堂。大门上挂着白幡,正堂四壁覆着白幔,素缟垂落如泪。堂中最中心处,停放着一座黑漆灵柩,四周白烛摇曳,映得柩上金色纹饰忽明忽暗。
最上首牌位上,“大将军宋寒章之灵位” 九个大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香炉中三炷线香将尽未尽,于灵堂中袅袅盘旋。
赵金镝一身素服,跪在灵堂之前,往火盆中扔着纸钱。他低垂着头,额前散落的发丝遮住了眉眼,看不出主人心绪。一阵穿堂风吹过,烧尽的纸钱因风飞起,灰烬飘得到处都是。
外面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赵金镝陡然惊觉,喝问道:“谁?不是说了不许打扰吗?”
赵氏家仆连忙跪下,道:“大人,前院来了一位客人,他自称从江左远道而来,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要同大人您商议。”
听到 “江左” 二字,赵金镝心中一震,旋即冷静下来,低声道:“将人请至我书房,切记,行事隐秘些,不要让任何人瞧见。”
“是。”家仆应声去了。
赵金镝站起身,回到卧室。命下人备好热水沐浴,洗去身上鲜血与香灰之气,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前往书房。
静室幽幽,客人并未因主人迟到而不悦,手提琉璃灯,欣赏着壁上卷轴,那是前朝王右军留下的一幅书法。
兴致所至,客人啧叹道:“想不到寿春这小城,竟藏有王右军的名品,此番前来,也算不虚此行。”
赵金镝跨过门槛:“齐二公子如果喜欢,赵某可以送给二公子。”
“君子不夺人所好,今日得观真迹,足慰平生——”齐椽转身,微笑道:“赵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书房北侧设有座席,赵金镝请齐椽客座,命仆人奉上茶水。
这位江左齐阀的二公子姿仪如玉,修如春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与赵金镝镇日打交道的淮南世家大不相同。
淮南地处南北交界之地,要在此混乱之地生存,唯有靠勇武立足。世家贵族子弟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武人的粗犷。而眼前这位齐阀二公子,谈吐清雅,不染尘俗,这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出的清贵气质。
齐椽拿起茶杯,略沾了沾唇,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赵金镝道:“赵将军,我此番来淮南,专为传送侄女云珠和令郎鹤年的婚书。家父说了,等赵将军成为新任的庐江刺史,我齐家便送女与令郎完婚,成就两姓之好。”
“庐江刺史?”赵金镝眼睛一亮,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赵将军既有背叛旧主的胆略,我江左齐氏自会履行前约。” 齐椽笑道:“拓跋雄大军孤军深入淮南,难以持久。我齐家和他早有约定,他可在庐江城劫掠三日。三日后,赵将军您只需振臂一呼,打着为宋寒章报仇的旗号,召集庐江剩余兵马,围剿拓跋雄大军。当然,届时你只需做做样子,将其礼送出境即可。”
他微微一顿,续道:“将军收复庐江,于国有大功。家父自会奏报朝廷,加封将军为庐江刺史。听闻赵将军次子与宋寒章之女有婚约,接收宋家势力自非难事,只需再过三五年,你们赵家便可取代宋家,成为淮南第一大族,这便是我江左齐氏给赵将军您的回报。”
赵金镝努力调整着呼吸,问道:“司徒公如此厚爱,不知还有什么需要赵某做的?”
“我就喜欢和赵将军这样聪明又识时务的人打交道。”齐椽脸上笑意更盛,“赵将军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以后在朝堂之上,和我齐家共同进退,一切听凭家父的心意行事即可。”
赵金镝心中既惊且惧,却又隐隐灼热。
他如果接受了齐椽提出的条件,便意味着以后成为江左齐氏的提线傀儡。虽能成为一方封疆大吏,但并无多少自主之权,江左齐阀的势力也会逐渐渗透淮南。
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亲手害死了宋寒章,只要齐阀将此事公之于众,他便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数月前,他随宋寒章出征之前,眼前这位齐二公子悄然来到寿春,提出将司徒公齐鸿的二孙女嫁给他的长子赵鹤年,之后,齐阀会助赵家掌控庐江,让寿春赵氏成为大楚的一等门阀。而这一切,只需他帮齐家二公子完成几件小事。
当时,他并未当即答应齐椽的要求。这位齐家二公子也未露丝毫不悦,只是微微一笑,便告辞而去。
此后,他陆续收到齐椽的几封密信,所托之事确实不难。不过是向宋寒章提几条建议,截留几封书信而已。宋寒章视他为亲信,从未起过疑心。
赵金镝心中并非没有过犹豫,但人心沉沦,不过转念之间。
世家门阀之间的格局,本就是此消彼长,有一上,必有一下。如果淮南一直牢牢把持在宋家手上,寿春赵家便永远只能依附于宋家,做次一等的门阀,永无出头之日。
他按照齐椽的吩咐,在宋寒章的兵器上做下手脚。宋寒章战死在鸬鹚泽,他也再没有退路。
没有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江左齐阀一门两后,权倾朝野,已是大楚第一门阀,不也一样试图继续发展壮大,将整个淮南纳入自己掌中吗?
眼前这位如玉如竹、绝尘脱俗的齐氏贵胄,不也一样做着勾结外敌,残害忠良的勾当吗?
他又有什么错?
赵金镝强抑内心的波澜,问道:“齐二公子的计划看似完美,可您莫不是忘了一事?宋寒章虽死,宋海晏仍率四万大军在北方,荆州都督何长龄又是他的母舅。他们甥舅二人,怎会甘心将庐江基业拱手让人?”
“我齐家费了这么多心思,赵将军以为宋海晏还能从北方回来吗?” 齐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赵金镝心中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齐椽接着笑道:“至于何长龄,赵将军更不必担忧。这只老狐狸把控荆州数十年,最擅审时度势、明哲保身。他再心有不甘,只要朝廷下旨封赵将军为庐江刺史,他绝不敢为了一个外甥强出头,公然与朝廷作对。”
这篇文实际上更偏重于感情,权谋的部分我希望能在没有太多漏洞的情况下,用更少量的文字表达。这两章因为没有男女主出场,我对剧情进行了一定的压缩,所以这两章其实信息量很大,可能需要看得仔细一些。当然,只爱看感情线的读者朋友们完全省略也不影响什么,我自认为剧情脉络走向还是比较清晰的。
第一卷是男女主在寺庙因缘邂逅,互相倾心。在第二卷中,因为时势,也因为外部的种种阴谋,完成个人的蜕变和成长,进入第三卷的女帝VS权臣的核心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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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二十六章 积韧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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