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城郊医馆。
江雪鸿敲开门,对上的是邵忻一张气急败坏的脸:“恩将仇报的东西!你的女人为什么披着我的狐裘?!”
狐腋处的皮毛最是轻暖,那裘衣是他攒了数十年才织成的,本想好好利用一番,竟被江雪鸿借花献佛拿给了云衣。
江雪鸿听他一路骂骂咧咧,无言递去一块刻着江氏族徽的白玉通行令——持有此令,可在上清道宗及清霜堂内公共区域自由出入。
邵忻这才怒意稍平,一把夺过玉令:“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把人伤了?”
江雪鸿简短道:“玉清石。”
“玉你个头!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虚脱的样子!”邵忻盯着他隐约泛白的脸,“用元血供养那丫头的元身已经仁至义尽,你竟还卖身给她,又要稳着剑冢封印,又要分神抑制心魔,就仗着一身道骨使劲作吧。”
江雪鸿径直去翻他的储物柜,头也不回道:“待回道宗便好。”
邵忻翻了个白眼:“人家在寻常阁快活得很,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跟你去清修?”
屋子太乱,江雪鸿耐着性子掘地三尺找寻目标:“我在劝她。”
邵忻并不觉得他穿着一身道服在青楼鬼混到今天有什么进展,冷冷道:“就是个替代品而已,你给她吊着一口气就好,没必要明面上把她接去宗门,平白惹人议论。”
江雪鸿纠正:“她不是替身。”
邵忻只当他是又犯了妄想症,不以为然撇嘴:“你也就骗骗自己了。”
江雪鸿停下来回头看他,又重复了一遍:“邵忻,她不是替身。”
“云衣就是陆轻衣。”
语气郑重,邵忻仍然将信将疑。
算了,反正他高兴就行。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上元夜。”
“既然她是陆轻衣,怎么会不认得你?”
江雪鸿默然垂眸,道:“魂魄散碎,全忘了。”
仙族死而复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何况是妖修。邵忻仍旧觉得他是异想天开,在一旁帮着找玉清石,试图启发他:“你用精血替她补魂,也没法想起来?”
江雪鸿接过他递来的锦盒:“我给她的灵石都是玉清石。”
玉清石可以补足灵力,但不会让她恢复记忆。
他是故意的。
邵忻惊得一蹦三尺高:“江寂尘,你简直坏透了!”
不管云衣是不是陆轻衣,反正记忆全失,只能任他欺骗。
“当年废了陆轻衣的人是你!现在欺骗云衣的人还是你!作孽这么多,你不怕五雷轰顶吗?!”
“无妨。”江雪鸿拂去锦盒表面的薄尘,取出其中最后一枚玉清石。
他只要她平安。
“骗身骗心,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江雪鸿并不理睬,一眼便瞥见了玉石表面的瑕疵,敛眉问:“除了玉清石,还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她恢复记忆?”
戚浮欢背后的势力尚未摸清,不可打草惊蛇,只能先稳住云衣,万万不可让她想起来什么。
邵忻嗤然:“你怎么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江雪鸿默了默,两片薄唇轻分:“她唤我‘鸿哥哥’。”
暧昧无比的三个字,到了他口中却被念得毫无情味。
邵忻眼角和唇线一齐抽搐起来:“就这?”
“嗯。”
哪怕是一点微不可察的灰尘,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旦落入寂尘道君的眼里,势必要严阵以待,斩草除根。
玉清石不同于一般灵石,灵能充沛却无法深入丹田,因而只能帮助云衣补魂,却不会帮助她忆起前世。
正主不在眼前,邵忻也不知江雪鸿的推测是真是假,无奈道:“你若下定决心想让她忘一辈子,不如去九泉之下取一碗忘川水,保准一点差错都不会有。”
江雪鸿抿唇不语,一时思量不准这方法的利害,又转问:“你可知宋鉴是何出身?”
“只是个出道不久的商会头子,从不见他干涉外事。”邵忻扯着他一同落座,“但此次群芳会恐怕是想往妖界扩展实力。”
无论宋鉴是无心还是有意,都决不能让云衣与妖界有接触。
沉默间,邵忻又道:“我这儿还有一则消息。”
“白谦有个早夭的青梅,闺名一个‘莲’字,同你在意的那位有几分相似,多半是移情。”
那日闯入城南小园并未发现异常,江雪鸿接过他递来的茶盏细细擦着,隐约觉得还有蹊跷,却又不好深入调查。
论公事,他未曾认领任何职权,本就无需除魔卫道。论私心,有了对邪修的忌惮,云衣也安分许多,此事拖着也并非只有坏处。
江雪鸿才擦净杯盏,对面邵忻已悠悠吹起杯面,道:“但我在鬼市打听到,白莲并非病逝,而是被落稽山妖族掳走的,至今下落不明。”
把一个酷似前代山主的少女掳去妖界,也不知究竟为何。
“若我还是声影楼鬼市的掌事,倒可帮着打听一二,但现在金盆洗手已久,你只能靠自己了。”
江雪鸿不置可否,擦净的瓷杯只浅饮了小半杯便搁下。
作为朋友兼大夫,邵忻还是觉得帮衬一把这个危险的病号,省得他再作死,便问:“嗳,先同我说说,你俩处到什么地步了?”
提起与云衣的现状,江雪鸿脸色微沉:“我想带她去道宗,她不愿,把我赶出来了。”
邵忻反应片刻,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哈哈哈我头一次见到付了钱的嫖客还能被赶出来的!”
江雪鸿等他笑完才问:“她为何赶我?”
“你不讨喜呗。”邵忻看他一脸阴沉,开解道,“我觉得吧,多半是你问得太直白了。也不想想,她一介花妖,能用什么身份在仙门长住?”
江雪鸿捏着瓷杯思索。
关于身份的问题,云衣也问过他。她说,想要唯一的、不可替代的身份。
他有弟子了,给她涨辈分也不太可行,可供选择的身份,只有与自己平齐的——
“道君府客卿?”
邵忻:“……”
看吧,江雪鸿活该孤独终老。
“你本事大,直接把人敲晕了带走不就行了?”
明明实力悬殊,江雪鸿对上那人却没有任何把握:“她会逃。”会死。
硬的不敢来,软的又不会来。
邵忻笑过一阵,再次暗示:“不是说你的执念是剑灵吗?既然你笃定云衣是陆轻衣,直接拿她祭剑不就成了?为什么还要帮她凝魂?”
江雪鸿道:“失信于人,心有所愧。”
有愧个鬼,哪有人心怀愧疚还和宿敌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的!
邵忻皮笑肉不笑:“我不问你这个没感情的蠢货了,云姑娘听你要给她赎身,是怎么说的?”
江雪鸿反问他:“何谓赎身?”
邵忻愈发觉得难以与他聊天:“就是池阁主开个价位,你付清,云衣点头,她从此就是你的人,随你安排。”
赎了身,她便是他的人?
黑寂的眼底点亮一丝星火:“怎么让她点头?”
两百年来无欲无求的人突然表露出毫不掩饰的占有欲,邵忻一阵陌生。
“你直接问呗。”他皱眉道,“那个身份你再好好想想,想明白了,你中意的人自然会回心转意。”
*
江雪鸿辞别邵忻后又去往别处,一路奔波,待赶回嘉洲主城已是两日之后。
纤云在远山上洒下半阴半晴的辰光,柳梢都已黄遍,新绿丛中花苞微绽,红尘紫陌还未染上软香轻影,满目尽是剑冢之中不可能存在的鲜活春景。
桑枯水浅,往梦如烟。
微风擦着指间缝隙流淌而过,像少女眼底如水的波光:“我想一直住在道宗,同鸿哥哥在一起。”
黑沉的眼里起了微澜,江雪鸿睫梢发颤,不自主攥紧手中琉璃瓶。
重复施用会削弱玉清石的功效,云衣的灵根又与寻常妖修迥异,保险起见,他还是取来了忘川水备用。但若云衣当真再不记起前尘,他两百年来的执念困顿又该如何消解?
泯灭记忆,便是彻底泯灭了陆轻衣这个名字。那些温柔谎话,即便都是她逢场作戏的幌子,也曾在心底盲无知觉的雪原上留下一痕真实存在过的鸿爪迹。
迷茫之际,耳边忽传来一阵虚幻的破碎之声——留给云衣的道符,碎了。
心尖柔软处像被利剑穿过,首先感受到的是冷意,痛感随即汹涌而出,掺杂着类似惊惶的情绪。江雪鸿不顾身处闹市,抬袖便化了一道剑意凌空腾去。
目前为止,江道君根本没想过自己可以有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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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鸿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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