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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室内灯光明亮,运动鞋底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短暂的尖声,紧接着被整齐划一的踢踏声代替。
音乐声停,桑哲心走到练习室的角落,滑坐到背包旁的地板上,从包里拿出白毛巾盖到脸上,静静地平复着呼吸。
同伴姜慕橙拎着瓶碳酸饮料走过来,瓶底朝向她,递来:“喝点饮料?”
桑哲心拿下脸上的毛巾,抬起一张剧烈运动后潮红的脸蛋,摇头,声音都有些无力:“不了,最近减肥,贾组长说了,瘦点好上镜。”
三天前的下午,桑哲心借口和朋友逛街,折返了星河剧场签约,给祁晗打过那通电话后的第二天她就收拾东西搬来了星河剧场后面的练习生宿舍。
贾宣并未因为桑哲心的签约对她过分热络,仍和从前一样对待她,除了总会有意无意关心她的饮食和体重外,并无异常之处。
那天在餐馆后边听到的祁晗说过的药片她也没见到,但她有足够的耐心,她会等到机会的。
姜慕橙是和她前后脚进的满天星娱乐,比她更快签约。
从前两人一起在北区一高上高中,学校的文艺汇演彩排时总会见面,只不过姜慕橙读到高二就退学了,听说是因为母亲去世了,父亲再娶,不让她继续上学了。
姜慕橙高中时还算得上阳光,到了满天星娱乐之后桑哲心在见到她时就发觉她寡言沉默很多,不会在练习休息的间隙和练习生们谈笑,在她来之前,都是独来独往。
也就桑哲心能让她稍稍热心一些:“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吃饭算了,热量低。”
桑哲心从背包里掏出桑又珩给她买的水杯,拧开盖子喝了口里头的温水,笑了:“算了吧,我可吃不惯你那些草。”
姜慕橙吃素,桑哲心之前也问过原因,被她打哈哈略过之后就再也没问过。
想也不是一些开心的缘由。
姜慕橙坐到桑哲心身边,头靠在练习室的白墙上,漆黑长发披在肩头,她的眼神落在洗的泛白的运动鞋鞋尖上,练习过度的嗓子沙哑极了:“你本来很犹豫,为什么又突然签约了?”
桑哲心视线不经意扫过练习室门口的摄像头。
星河剧场内摄像头多如牛毛,所有人无时无刻的行动说话都被记录着。
但在她看来,这些摄像头不像是在保护练习生的安全,或是查看练习进度和刻苦程度,倒像是为了监视实验品。
一心想要站上舞台,迫切想在未来享受鲜花掌声美名的人,是不会对这些过多存在的镜头产生反感的。
他们反倒认为,这些都是机会、是历练。
或许,那些研制诱导分化药剂的人就是拿捏准了他们的这种心理,堂而皇之地监测实验进度。
练习生合同里的霸王条款,再加上练习生中大部分是原生家庭不幸,或许从小就缺乏亲人关注的孩子,这种孩子大多敏感自卑,社会关系简单,即使他们发现了签约背后的真相,也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弱小到就连发声都无法做到。
想到这里,桑哲心在心中冷笑,面上却神态轻松,笑吟吟道:“我想出道,想站到更大的舞台,让所有人都看见我,让这个时代记住有我桑哲心这么一个人,让那些笑话我实现梦想就是痴人说梦的人闭上嘴。”
这些都是桑哲心曾经最真实的内心想法。
但现在,她只想要桑又珩不被伤害,去做他想做的一切。
为此,她可以付出所有。
姜慕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移开视线,酸胀的情绪让她红了眼眶,少女眼中对未来的期待那样耀眼,让她说不出实话来提醒她星河剧院表面太平的一切都是泡影。
姜慕橙在满天星娱乐一年,在星河剧场待了整一年,她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批被选入这里的练习生,在母亲蒋慧死之前,她也有过梦想的。
蒋慧的死因在医学上被定为脑癌而亡,但她知道,不是的。
蒋慧是垃圾星出身,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于首科大,八年前带着姜慕橙搬家到科燠星。
姜慕橙只知道蒋慧从事着一个保密工作,在一个秘密研究所,她在家也从不会提起有关工作的任何事情,直到一年半前,蒋慧突然病重垂危。
病情进展迅速,很快就抢救失败去世。
姜慕橙从学校被叫到医院见蒋慧最后一面,她抱着蒋慧的脖子痛哭,像每一次拥抱她一样,也是那一次,她触碰到了蒋慧异样的腺体。
或者说,蒋慧的腺体被摘除了,只留下一块丑陋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姜慕橙哭得愣住,她被医护拉着离开病床,看着蒋慧被盖上白布推走,她满手是血的看向外面。
手术室外,她的父亲和一个高大的Alpha站在一起,父亲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丝毫不见丧妻的悲痛。
那个Alpha姜慕橙见过,在北区一高的艺术节表演上,作为嘉宾出席过的满天星娱乐总裁欧阳昶。
蒋慧葬礼后,父亲手上多了很多来由不明的现金。
他整日赌博挥霍,不久就找了个男Omega再婚搬了出去,家里只剩下姜慕橙一个人。
姜慕橙看见蒋慧后颈被摘除腺体的伤口后一直对蒋慧的死因存疑。
蒋慧没有理由去摘除腺体,她本身就是做腺体方面研究的,不可能不知道腺体对Omega的重要性,摘除之后相当于没了半条命,预后差的剩下半条命也不知道能否保住。
更奇怪的是,姜慕橙把蒋慧的书房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她常用的那本红漆皮笔记本,家里日常开销用度的记账本也不在了,甚至连一张有蒋慧字迹的纸都没有。
这更让姜慕橙疑窦丛生,所以她决定从满天星娱乐入手,她要查清楚蒋慧的真正死因。
姜慕橙是蒋慧女儿的事情不是秘密,她加入满天星娱乐的过程过于顺遂,对方开出的条件好的不像是对待练习生,她事后旁敲侧击过同一批签约的练习生,发现她的合同待遇远高于她们。
签约之后,满天星娱乐就接手了姜慕橙的衣食住行,蒋慧是严谨的性子,姜慕橙从小耳濡目染,同样对自己东西的把握很精准,很快…某一日她结束训练回到宿舍,她就发现了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
再然后…贾组长就开始以怕长身体期营养不良为由,要求姜慕橙每天都服用一粒白色药片。
时间往后走,同批的练习生们接二连三的退队,姜慕橙在一次休假前往地下城调查的途中偶遇了曾经的室友。
比她大一岁的吴倩,声乐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年轻鲜妍的少女如今死气沉沉面容枯槁,蜗居在阴湿的巷子里,披了件堪堪蔽体的披肩,伸手撩开她遮住后颈的黑发。
姜慕橙看见了和蒋慧尸体上一样的摘出腺体后的伤口。
吴倩颈后的伤口愈后很差,化脓感染下导致她精神状态极差,高烧意识迷糊下,她对着姜慕橙颠三倒四的说话。
“姜慕橙,你知道为什么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吗?你知道他们给我们吃的药是做什么的吗?”
“他们把我变成Omega,又摘掉我的腺体,让我变成疯子,又把我扔在这个鬼地方任人欺辱,这样…就没人听我说话了。”
“一个疯子的话…谁会信?没有会信。”
“留在那里,现在的我就是未来的你。”
“姜慕橙,我们都逃不掉的。”
吴倩死在姜慕橙的眼前,她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她躲进了吴倩堆在死胡同墙角废品堆里旧纸壳里。
在纸壳的缝隙里,看见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姜慕橙再熟悉不过,是贾宣。
贾宣看向吴倩尸体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死掉的阴沟老鼠:“真晦气,死得这么难看。”
旁边一人脸上有一道蜈蚣虫般的刀疤,从背包里拿出斧头:“娘们唧唧的废什么话,干活。”
姜慕橙死死捂着嘴,看着吴倩变成一块一块的,被装进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塑料袋,被贾宣和刀疤脸装进行李箱带走。
临走之前,踢倒了吴倩烧水的炉子,火舌黏上易燃的旧衣服,瞬间烧了起来。
高温扭曲空间,姜慕橙听到刀疤脸警告贾宣道:“死的人太多了,让实验室的人注意点。”
贾宣声音满不在乎:“这有什么要紧,死了几个地下城的蚂蚁而已,谁会在意?”
……
贾宣和刀疤脸的话犹在耳边,姜慕橙压下眼中的痛苦,抬起手拍了拍桑哲心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会实现的。”
桑哲心起身拿起背包,朝姜慕橙伸手:“走吧,回宿舍吧,今天卷不动了,也该休息了。”
姜慕橙露出个笑来,借着桑哲心的力从地上站起来,两人关了练习室的灯,并肩往外走着。
走廊上的摄像头开着夜视模式,红色的激光点像是黑夜蛰伏的蝙蝠。
快走到后门时,门从外面打开,有两个黑衣男人走了进来,后面那个拉着个大大的黑色行李箱。
桑哲心看清走在前面那人的面容,笑着打了声招呼:“贾组长,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啊?”
贾宣笑眯眯的,对桑哲心的加训习以为常,她一如往日的努力让他放心,他这几天把她那姐姐的男朋友江年的资料反复看着,发现只是普通上班族后就放下心来,认为是自己敏感了。
“又加训了?晚上就好好休息,知道你刻苦,但也要有个度。”
桑哲心点头,乖巧道:“知道了,这就回去休息了,贾组长也早点回家休息,先走了,拜拜。”
贾宣和那个男人离开,擦肩而过时,桑哲心看清了那男人脸侧的刀疤。
——丑陋、扭曲的疤痕。
细微的血腥味被捕捉到,桑哲心看着那个黑色行李箱,很快收回视线,对姜慕橙道:“走吧,回去睡觉了,今天累死了。”
姜慕橙也闻到了血腥味,但她不确定这么淡的味道,桑哲心会不会察觉,但观她神色如常,像是真的没闻到。
她知道黑色行李箱里是什么东西,曾经,里面就装着吴倩。
姜慕橙想起刚见吴倩时的样子,少女腰间绑着格子衬衫,站在黑漆漆的舞台上用终端的手电筒给自己打光,夜莺般悦耳动听的嗓音唱着轻快缠绵的情歌。
她本应前途无限,却死在了那个小巷,被人说成蚂蚁,身体都变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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