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上学那几日,唐怀芝还有点小情绪。
有时候早上醒了,缠磨着不愿意去上学,眼泪汪汪地跟他青蓝哥撒娇。
罗青蓝看他那可怜样,还以为小孩儿在学堂受欺负了,让金礼跟了一日。
金礼散学回来,说小孩儿在学堂可乖了,也没谁欺负他。
专门把唐怀芝在学堂上课睡着,被先生罚站的事儿瞒住了。
小孩儿不让说,觉得丢人。
其实就是在家呆惯了,猛不丁去个陌生的地方,在学舍一坐就是好久,有点儿不适应。
在家塾上了两个月的学,对京城也熟悉起来,现在自己都能往外跑了,去找同学在街上疯玩。
冬至朝堂休沐三日,唐怀芝的学堂也跟着休。
那日散学是罗青蓝来接的。
他好久没来了,把小孩儿高兴坏了,跑过去蹭蹭他的胡子,小手往他衣领里摸,看给带什么好吃的了。
小狗也跟着来了,在雪地里疯狂摇尾巴。
秋冬贴膘,它也跟着贴。
现在是条小胖狗了,毛发油亮亮的,也算没辜负铁蛋儿这个名字。
学堂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雪人,有的还算不上雪人,就是个歪扭扭的球,上头插了俩竹扫帚。
唐怀芝剥了颗罗青蓝给带的酥糖塞嘴里,跑去台阶上,捧了个小雪球过来,献宝似的放罗青蓝手里。
这雪球团得很圆,得唐怀芝两只手捧着,在罗青蓝的大手里却显得很小。
罗青蓝:“什么?”
唐怀芝:“雪人啊,不像吗?”
罗青蓝:“没眼睛啊。”
唐怀芝指着上面两个小坑,“这不扣了俩眼珠了么?”
罗青蓝笑笑,一手拿着那丑兮兮的雪球人,一手牵着唐怀芝往外走。
罗青蓝午后被圣上叫进宫了,出宫就来接唐怀芝。
他上朝是骑马的,武将抗冻,冬天也不换轿子。
唐怀芝的马车在门口等着,他摇摇头,要跟着罗青蓝骑马回去。
罗青蓝没跟他拗,接过宝庆手里的绒帽扣在唐怀芝头上,然后提着小孩儿扔上马,自己也上去。
斗篷拽前面来,紧紧把他包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唐怀芝捧着那宝贝雪人,用手又扣扣雪人的眼睛,觉得是挺不明显的。
他扣了两颗酥糖上的核桃碎,嵌进了雪人的眼窝里,举着给罗青蓝看,“这回像了吧。”
罗青蓝单手拉着缰绳,瞥了一眼,用斗篷把小孩儿脑袋都遮住了,淡淡地道:“更丑了。”
唐怀芝在他斗篷下面咯咯笑,等挣扎着钻出来,马都到门口了。
冬至那日,益阳长公主府设了家宴,也请了罗青蓝跟唐怀芝。
地上有积雪,马车走得慢,暗格里的薰笼燃得很旺。
临出门前,金珠还往唐怀芝手里塞了个鎏金的袖炉。
小孩儿穿了身新做的衣裳,缂丝小袄还带毛边的,腰间带着香荷包跟玉佩。
罗青蓝是个糙人,不知道小孩儿穿什么好看,但对这个还是很在意的,每个月都有裁缝铺的师傅来家里,给唐怀芝量尺寸做衣裳。
唐怀芝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些,不过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孩儿,手里捧着袖炉,时不时在罗青蓝腿上的盘子里抓颗蜜饯吃。
罗青蓝手里捧着一堆名册在翻看,没什么表情,也不理人。
他俩大多时候都是这么个状态,一个闹腾一个严肃。
快到门口了,唐怀芝坐直了,让罗青蓝给他整理衣裳,“好久没见益阳姨母了,我有点儿紧张呢。”
罗青蓝给他弄弄领子上的毛,轻笑一声,“紧张什么?”
唐怀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就是紧张嘛。”
长公主府很热闹,门口停了几辆赴宴的马车,府里下人看见将军府的车架,规规矩矩地过来迎。
唐怀芝被罗青蓝抱下去,寒风里站了一下,马上把下巴缩进了小袄领口的毛边里。
府里出来个丫头,领着他俩进去。
刚进了二道垂花门,一个贵妇人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女眷。
贵妇人罩了一件绛紫羽纱面雪貂毛的鹤氅,头上戴着套赤金头面,脚上穿鹿皮小靴,笑意盈盈,正是益阳长公主宁瑚儿。
长公主挑挑眉,叫了声“怀芝”,又叫了声“黑小子”。
罗青蓝抿着唇给长公主见礼。
唐怀芝站那里愣了一下,笑着跑过去,似模似样地并着手,奶声奶气地说“见过益阳姨母”。
在外面冻一会儿,还有点小鼻音,声音瓮瓮的,听得人心都化成水了。
长公主噗嗤笑了一声,“行了,都起来吧。”
又对着唐怀芝招招手,“过来,让姨母捏捏。”
唐怀芝过去抱了抱长公主的腰,仰着头,脸上还有点儿小羞涩。
长公主把袖炉交给旁边的丫鬟,蹲在唐怀芝面前,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使劲儿揉脸几下,把小孩儿脸都揉变形了。
小孩儿的脸没四五岁时那么肉嘟嘟脸,不过捏起来还是挺软,长公主笑笑:“怎么还瘦了,那小黑小子不给你吃饱啊?”
唐怀芝眨眨眼,“吃饱了,青蓝哥说我长个儿呢,开始抽条啦。”
他回头看了眼罗青蓝,小声在长公主耳边道:“姨母,我青蓝哥不黑啊,您别总叫他这个。”
几个妇人都跟着笑,其中一个用手帕遮着嘴,“瞧瞧,护短的来了。”
长公主在唐怀芝腮边捏了捏,把小孩儿嘴巴都捏得嘟起来了,“他小时候黑,这会儿是长开了。”
唐怀芝“啊”了一声,嘿嘿一笑,“变好看啦。”
长公主没什么架子,旁边几个贵妇人也都是唐将军的旧友,唐怀芝小时候都叫姨母的。
她是今上的亲姐,跟唐将军交情很深,大盛朝没建立的时候就认识了。
这日说是家宴,请的也都是以前的老熟人,都没那么多面子上的事儿,就是聚一聚叙叙旧。
也没分什么男席女席的,除了唐怀芝,就罗青蓝一个,连他都算是这些姨母们看着长大的,不用避什么嫌。
有这么个体面的小孩儿过来,一众姨母可有的玩了,都过来想捏捏脸。
长宁侯夫人尤其喜欢唐怀芝,小时候就抱过他,这会儿抓着他的手不放,“两年多见,还是没变样儿,长得可真好。”
唐怀芝对她没什么记忆了,乖乖地坐着叫“姨母”。
长宁侯夫人欢喜得不得了,又是给拿点心又是给拿热奶茶的,“这怎么养的啊,长这么好?都吃什么了?”
长公主笑笑,“我们怀芝生下来就好看。”
长宁侯夫人越看越稀罕,恨不得藏袖子里带回去,“哎哟,真好。”
长公主打趣她,“跑这儿过干瘾来了?你家那俩还不够你玩的?”
侯夫人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可别提了,那俩混小子能跟怀芝比?一天上一地下。”
唐怀芝是个烦人精,可乖起来也是真招人稀罕,说话瓮声瓮气的,嘴还很甜,哄得一屋子姨母乐开了花。
说着说着,话头又跑罗青蓝身上了。
长公主问他:“青蓝长大了,可有心上人了?”
罗青蓝一脸窘迫,忙说没有。
长宁侯夫人受京城小报荼毒颇深,调笑着道:“不是有个樊三姑娘么?”
有夫人问了:“樊家三姑娘,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长宁侯夫人:“我也是听人说的。”
那夫人又道:“樊三姑娘可不错,我见过几回,长得好着呢。”
唐怀芝一听这些,忙转头去看罗青蓝。
罗青蓝站起身,说得很严肃,手心却都出汗了:“边寇未除,尚无成家的打算。”
长公主忙让他坐下,又指指唐怀芝,“怀芝四岁那年,还说要嫁他青蓝哥呢。”
一屋子人又是一阵哄笑。
猛不丁被人揭了老底,小孩儿脸都有些发红,搓搓脸蛋,“姨母,您再笑话我,我可要急眼啦。”
长公主爽朗地笑笑,“行了,咱小孩儿知道害臊了,不逗你了。”
中午开宴,长公主坐上首,罗青蓝跟唐怀芝挨着坐。
吃到一半,后面走出个男子,挨着长公主坐下了,旁边便是唐怀芝。
这男子一副秀气的长相,说话温声细语的,从头到脚透着精致。
席上的人都认识他,没多问,该干什么干什么。
唐怀芝没见过他,凑过去小声地问:“哥哥,你是谁啊?”
男子对他笑笑,也小声回答:“小的姓藜,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
唐怀芝“哦”了一声,又偷偷看了那男子一眼。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凑过去,“你长得可真好看。”
藜公子被猛不丁这么夸上一句,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弯着眼睛笑笑,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小孩儿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阿沅叔总说他是小流氓。
席面有些菜摆得远,唐怀芝短胳膊够不着。
藜公子看见了,用干净筷子贴心地给他夹了些,放进他面前的碗里。
唐怀芝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谢谢哥哥给夹菜。
正要往嘴里塞,旁边伸过来双筷子,把他的小银勺压下去了。
唐怀芝转头,“干啥呀青蓝哥?”
罗青蓝板着张脸,“这你不能吃。”
唐怀芝“哦”了一声,可惜地把碗里的东西堆到碟子上,说:“那就不吃啦。”
藜公子不知道内情,但也没说什么,当没看见。
唐怀芝怕人家误会青蓝哥,凑过去跟他解释:“我生病啦,郎中说不能吃这个。”
藜公子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有些不知所措,点点头,柔声道:“嗯,那等病好了再吃。”
席面上的东西杂,除了长公主让人给唐怀芝做的那几道,其他的他都不敢伸筷子了,只能干看着解解馋。
看一眼鹌子水晶脍,吃一口甜羹。
看一眼酱醋鱼,吃一口奶糕。
看一眼盏蒸羊肉,再吃一口甜羹。
旁边塞过来一个瓷盘,上面堆了几块鱼,旁边还有炖羊肉炖蹄筋。
唐怀芝“哇”了一声,问道:“这都能吃?”
罗青蓝点头:“嗯,吃吧。”
小孩儿可馋坏了,越不让吃的越馋。
这些都是罗青蓝给挑出来的,都能吃。
唐怀芝用小勺挖一块鱼肉吃,入口即化,还浇了糖醋汁,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抿一抿,发现鱼刺都被挑走了。
唐怀芝吃得很开心,小话唠吃高兴了又想跟人说话。
罗青蓝不怎么理他,他就跟藜公子说,“哥哥哥哥”的叫着,可甜了。
罗青蓝也不怎么往这边看,只是不时给他夹点能吃的东西。
回去的马车上,唐怀芝还兴奋着,不停地说这说那。
除了姨母,说的最多的便是藜哥哥。
罗青蓝听得烦,一直也没搭理他,后来被烦得不行了,说了一句:“这么喜欢藜哥哥啊?”
放假啦,大家假期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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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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