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卡瑟的意料，艾利·安铎并没有抬手把他的脸掰过去，也没有用魔法迫使他转过头来。他只是蹲下身，用自己的眼眸去追随卡瑟的，确保他的余光里一直有自己。近乎残忍的禁锢，金眸强烈的存在感让卡瑟根本无法忽视。
过了一会，卡瑟终于受不了这滚烫的视线了。
看什么啊艾利·安铎，看他狼狈的样子让他很满意吗？还是说又要从他眼里解读些什么？
……好啊，那就看吧。
卡瑟转过头，把那双压着数不清秘密的湛紫眼眸尽数暴露在艾利·安铎眼前。
卡瑟的双眼，介于一种奇异的蓝和紫之间，像是海面与夜空的交界。紫色往往代表神秘和吸引力，蓝色则是沉静和冷漠，他的眼睛却把两者结合到一起，平心而论，罕见而美丽。
他自暴自弃，自我欺骗般地把一切怪罪到艾利·安铎头上，而他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其实是他自己。他清醒地欺骗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成为近乎不存在的概念，沉默之中，每个人都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胸腔里的心跳，以及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而那两个人还在对视着。不可置信，其它三个人反应过来的脑海里不约而同的蹦出这四个字。
“卡瑟相信艾利·安铎”这是一个能跟“魔族和人族和平共处”一样可怕的假设，而前一个假设，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在他们眼前成真了。
伊西里望着仍在对视的两人，已经翻不出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感受。
…………
这场坦白最终以比开始时更多的沉重告终。
卡瑟拒绝了更多的回答，到最后，青年眼里的复杂情绪尽数化作了烦躁。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开口了，那一定是要找艾利·安铎的麻烦，而且很可能会波及到在场的所有人。在沉默里，艾利·安铎最后和来时一样，封闭了卡瑟的五感。简单的讨论后，戴着兜帽的卡瑟很平淡地跟着艾利·安铎回去了。
被封闭感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其实算得上一种解脱。卡瑟想。
他有了完全空白的时间来面对自己刚抛出的真相，而他现在已经想好等回去了，他要跟艾利·安铎说什么。
卡瑟开始预设那个场景，他设想所有的可能，因为在接下来的谈判里，他必须胜利。
月光洒满街道，冰冷得一如他们之间的气氛。艾利·安铎抬起头，云层后的月牙弯弯，默默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等到了艾利·安铎家，解开束缚的卡瑟就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长发青年兜帽一摘，头发一理，张口就吐槽了一句好热。他抬起头，望向艾利·安铎的眼里写满莫名其妙的理所当然，他说：“现在我已经坦白了我所知道的一切，艾利·安铎。”
“该你向我展示你的诚意了。”
艾利·安铎收好外袍，用很平静的语气问道：“什么？”
卡瑟无视了艾利·安铎的装傻充愣。他举起右手，展示着手腕上无法忽略其存在的锁魔绳，道：“这条绳子，是你自己做的吧。”
“艾利·安铎，你控制我的魔力使用限度，根本不需要念咒语。”
“甚至你朝我施法也不需要念咒语，我可不觉得以你的炼金术水平能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魔法道具。换句话说
——是你朝我施的那个魔法在生效，我说的没错吧？”
卡瑟直勾勾地盯着艾利·安铎，自然而然捕捉到了对方身体出现的短暂僵硬，在卡瑟眼里这和承认了无异。
他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关于这条绳子的细节，今天出门前，他是瞬间失去的五感，回来时也是。审判厅被禁言的时候，艾利·安铎也没有朝他施法的空间。
魔法使通过咒语沟通散落在世间的魔力，这是最基础的连接介质。这个过程当然可以压缩，精简，但很难压缩到没有。
无需沟通，这是只有依靠暗魔力聚集而生的魔族，或者部分能使用暗魔力的魔法使才能掌控的特权。
艾利·安铎显然不是其中任何一个，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艾利·安铎先前朝着他施的那个连他都闻所未闻的古代魔法，是某种古老而霸道的、近乎规则级别的控制咒语。
而现在，通过艾利·安铎的反应，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锁魔绳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幌子。艾利·安铎在山坡上解开魔力使用限度默念的咒语，根本就是一个加固咒，或是某种确定，确定他的安全性。
卡瑟不得不承认，艾利·安铎十分谨慎。
但这不能成为理由：“现在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一切，艾利·安铎。”
“你已经确定了你拥有我的信任。从某个层面来说，你甚至拥有我。”
“那个咒语，我现在可以不追究它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接受了，如果这能让你安心，那么我接受了。”
“这还不够吗？艾利·安铎？”
卡瑟目光锐利如刃，一字一句地下了最后通报：“你要知道，一把被布裹住的利刃是发挥不了作用的。你想要我去对付那些魔王碎片，就必须把系着布的绳子解开。”
他晃了晃手腕，道：“信任是相互的，艾利·安铎。”
艾利·安铎沉思了一会，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是，我不需要咒语来控制你的魔力使用限度。所以我会视情况……”
卡瑟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道；“又是‘视情况’，呵。艾利·安铎，如果到了要玩命的时候，我却只能站在原地等你这该死的‘视情况’……那你不如现在就把我送回审判庭。”
“我证明了我的价值，我也不计较你的咒语，甚至我还会跟着你一起去摧毁那些碎片。”
“这已经够了，艾利·安铎。你敢说我的诚意没有超出你的预期吗？”
“你不敢。”
“所以，现在我说的话，只是一种通知。如果你连‘卡瑟恢复一半魔力’的风险都不愿意承担，那你我迄今为止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漫长的沉默，艾利·安铎一直站在那里，眼底是风暴将至的阴沉。他没有逃避卡瑟的视线，而是长久地与他对视，判断卡瑟话里的真假与决心。
卡瑟看着他的眼神从审视到权衡到下定某种决心，尘埃落定的瞬间，艾利·安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成拳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那根本是妥协的语气：“百分之四十，不能再多了。”
卡瑟面上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心里想的却截然不同，四十……比预期的最差结果好很多了，虽然还是很少，但也够他做很多事情了。卡瑟想起那道看似毫无规律的结界，清了下嗓子，语气很犹豫，道：“……行吧。”
见好就收。
熟悉的魔力重新在卡瑟的身体里流转，虽然远不及从前的波澜壮阔，却也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像一道重新开始涌动的活泉，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卡瑟张开手又收回，享受着重新拥有力量的酣畅淋漓，那天他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隔天清晨，艾利·安铎把他叫了起来。
他坐在餐桌上的时候就发现了，沙发上躺着一件叠放整齐的、崭新的审判庭外袍，白金色刺眼无比。
卡瑟带着椅子往后一靠，打破了从早开始的沉默氛围：“怎么？你那天衣服被荆棘划破了？”
卡瑟手指向沙发上的外袍，艾利·安铎随着他的指尖望过去，随后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道：“不，这是给你的。”
“我？”
艾利·安铎走过去拿起了那件袍子，动作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坐得歪歪斜斜的卡瑟被他吓了一跳，悄悄挺直了腰杆。
卡瑟注意到艾利·安铎把折叠的外袍展开的时候，视线划过了他的肩头和腰身，就好像在确定什么一样。
他在看什么？
“过来试试。”
“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啊？”卡瑟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的离开椅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艾利·安铎面前。
下一刻，带着太阳光温暖的外袍被艾利·安铎披在他身上。
对方的手在他的肩膀短暂停顿，随后替他理平背部的褶皱，又绕到前面，为他系上领口的扣子。动作间他甚至能闻到新衣服特有的气味，以及艾利·安铎身上极淡的、像是被阳光晒透的干净气息。
整个过程顺畅无比，艾利·安铎的手很稳，动作准确无误。
卡瑟还没想通艾利·安铎这又是闹哪出，但他的嘴先动了：“这次不用理流苏了？”
艾利·安铎退后一步，金色的眼眸掩在睫毛的阴影下，眼底浮现出一种……温和？
温和？
卡瑟被自己这个荒谬的联想惊得一动不动。
“不用。”艾利·安铎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卡瑟侧头，动了动胳膊，又晃了晃长袍的部分，惊奇地发现白金外袍的剪裁竟然完全合他身。
之前艾利·安铎的袍子稍微更长一点，肩头也往下掉一些。现在这件，完全没有这些问题。
这件外袍，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这个判断结果让卡瑟彻底懵了，他转头呆呆地盯着艾利·安铎，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艾利·安铎只是说：“看来尺寸没错。”他的语气平静得就仿佛在确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不是，艾利·安铎从哪知道他衣服尺寸的？
卡瑟感觉这件事简直细思极恐，粗思也恐。他晃了晃头，将自己过快的发散思维尽数甩出脑子。
他习惯性地吐槽：“啧，果然还是很笨重。”卡瑟眼睛转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难看。”
难看这两个字就有点违心了，毕竟审判庭的外袍可是由上个世纪最出名的服装师一手设计的，庄重不失威严，优雅不失大气。
艾利·安铎并不对卡瑟的吐槽作回应，他话锋一转，道：“司法庭把你判给我监管。”
“然后呢？”
艾利·安铎在卡瑟迟疑的目光里把话说了下去：“所以，你现在归属审判庭。今天，跟我去见见你未来的‘同僚’们。”
卡瑟“哼”了一声，没点出他们很快就会离开，根本用不着认识几个人的事实，语气轻快道：“行啊，那我们现在出发吧。勇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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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天天开心万事如意，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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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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