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一个正正的艳阳天,金乌的光辉普照着大地,连带着西海沿子的浪花都暖暖的。海边来来往往许多打渔的人户,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刚从竹筏子下收了一网活鱼,心情舒畅地坐下来,拿起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米酒,阳光太盛,不知是不是被毒日头烤久了,抬头喝酒的功夫,就见一道金光闪过。
渔户再去瞧,又什么也不见了,他憨笑了两声,只道自己是年纪大了,眼也花了。
彼时深山老林处,正有一只冷箭射中了一只野鸡子。就在这个山头上,年少明朗的蒙唐带着一身水汽遇到了来接他的音说。
“久等了吧。”蒙唐兴冲冲地伸手扶住了正要行礼的音说,将手里的一对白果拿与音说瞧,嘴上道,“总算是得来了,跟龙王絮叨了七八日才肯让我摘这宝贝,心甄太子老大不愿意,非说这白果是留着给在天族当差的心念公主吃的,几番拦着不让我摘,差点赶不上今儿的日子,锦盒可带来了?”
音说瞧着自家主子兴高采烈地模样,自然是只道此趟西海之行定然十分有趣,少年人满腔热忱,自家主子又是这样活泼的性子,常因了一些小事就能高兴半晌,音说虽与蒙唐差不多大年纪,为人却稳重的多,只见他双手一张,一个梨花木描金雕花盒子就现在二人眼前。
“回主上,锦盒是巫琳大人亲自挑的。”
盒子挑的十分不错,蒙唐满意地点点头,将那对白果放到盒子里,又四下里看着,疑惑道:“阿琳这个武痴今日竟没跟来?多少日前她就跟我絮叨,说是当日卜卦,算出今日出世的苍山世子日后是个修为了不得的人物,特意让我记得今日带她来,好让她见识一番。”
音说道:“巫何大人今日生产,族里传来消息,说是子大难产,巫琳大人放心不下,便去守着了。”
蒙唐咦了一声,关心道:“我出发那日还不见动静,怎的说生就生了,若是如此,我当去陪着阿琳才好,万一巫何阿姊生产不顺,怕是阿琳要应付不来。”
音说见蒙唐有退意,连忙劝道:“主上,这、这去苍山送礼乃是王后的意思,若咱们缺席了,王后日后怪罪下来,怕是会为难巫琳大人。”
蒙唐闻言,微微皱了眉,那音说忙趁热打铁道:“再说,巫何大人再如何,也有十巫族老们陪着,巫何大人是如今的十巫长,族老们不会不管她,且不说咱们不如巫琳大人医术高明,只说是礼节上,一方是妖族长子,一方只是咱们族内的王师,这地位上就千差万别,咱们自然是先要顾着妖族了。主上,往日里咱们也劝您,十巫虽有王师之名,到底不算神,不必太过给她们脸面了……”
蒙唐有些不悦,道:“音说!神如何,人又如何,这话不可再说了,先去苍山,送了礼立刻回族。”
那音说再不敢多嘴,只道:“是。”
二人正欲走,忽闻山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二人面面相觑,音说凝神一闻,面色有些不好,道:“主上,是鬼气。”
发出惨叫的是人间一对偷猎的兄妹,今日待得这座山头,名叫环山,原说是这里山林茂密,动物繁多,是个打猎的好去处,今日天好,住在山脚下的兄妹二人便约好了上山打猎,谁知刚刚刚打了一个野鸡子,正要去取,就见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个长相丑陋怪异,头发如针一般直立在头顶,身着鲜艳衣裳的怪物,那可怜的哥哥,连野鸡子的毛都没摸到,就被生生吓死了。
那怪物见哥哥死了,先是低下头细细嗅了一番,见人呼吸全无,便僵硬地转过头来,盯住了愣在原地的妹妹……
蒙唐二人赶到的时候,妹妹也已经一命呜呼了,音说见那怪物厉害,意欲要拦:“主子,我方才明明闻到是鬼气,可哪有鬼不怕日头的,今日日头这般大,这鬼都能横行霸道,想是有些道行的,六界都忌讳鬼,咱们不然……”
蒙唐忿忿道:“这东西已经取了两条人命了,你我岂能袖手旁观?”
那怪物此时正蹲在妹妹脸前,听闻这边有声,又扭着僵硬的脖子转了过来,音说正对上了他那双只有眼白的大眼,只渗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见那怪物已经蹦蹦跳跳过来了,只得大喝了一声硬着头皮取出短剑迎了上去。
音说虽是年纪小,但是自小跟着蒙唐,年纪轻轻就已封神,原说也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只是今日拳脚也好,刀剑也好,竟然丝毫伤不到那怪物,反倒是音说,被他用爪子一抓,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蒙唐瞧见那怪物将音说打翻在地,已经蹦蹦跳跳地朝他这边来了,不觉得冷了脸,恐惧之外也生了一两分气性,霎时间立于半空中,双臂大张,只见满山的风都在这一瞬间超着蒙唐涌了过来,蒙唐闭上了眼睛,准备要祭出金瞳了。
狂风大作,四周杨树柏树等想是疯了一样来回摇摆,林间小兽受了影响,惊恐地嘶叫着四下里逃窜,那怪物不知是不是怕了,见那动物乱走,吓得他也不敢再走了,只缩在一棵树下,扯着脖子哎哎地叫唤,那声音撕心裂肺,听的人心底发毛。
蒙唐已然顾不上这许多了,风雨欲来,只待他双目一睁,这怪物比定立时死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忽听的一阵琵琶声来,蒙唐忽然觉得周身的力道都被抽了去,猛然睁开眼,人也跟着掉了下来,有人打断了他的施法?
蒙唐惊惧交加,心道:“今日是见识到什么大人物了吗?”
正不知所措之际,忽见风雨如晦中缓缓走来一个红衣白纱女子,那女子腰间挂着一把小刀,另有香囊等物,蒙唐心里慌乱,颤声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却是一笑,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朝那怪物招了招手,那怪物哀叫了两声,顺从的爬了过去,抱着那女子的小腿,竟有几分委屈的意味,不断的拿脑袋去蹭她的大腿。
那女子拍了拍那怪物的头,又从袖子里拿了一个小坛子出来,开了封,那怪物竟然乖乖地爬了进去。
那女子收好了坛子,装回袖子,回头朝蒙唐道:“如此年轻的神?你是何人?”
蒙唐自知碰到高手了,也不敢多言,只道:“我乃巫族世子,今日并非有意在此作乱,只是那怪、那东西伤了两条人命,我才……”
那女子笑道:“是巫族的,这般巧,我也是要去巫族,是有个急事让我去呢,我方才并非为难你,只是瞧着你们有误会,才多事的。方才那东西,不是别的,是鬼,是可白日出现的蓬头鬼,你说他伤人我信,但他也绝非有意,蓬头鬼不做别的,只是守护这一方百兽罢了。若躺在地上的二人不来打猎,他也不会出来。他靠近你们,也不是要打架,只是他是鬼身,碰不得凡间的一草一木,他出现,只是想让你们将这动物尸体埋了罢了,我方才瞧你,是要出大招的,我生怕你误杀了他,才会出手阻止。罢了,我还有事,再不去,那小巫女估计是活不成了,你我不便多说才是。”
蒙唐还想说什么,忽觉一阵困意袭来,慢慢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头栽了下去。
时间回到方六梨离开苍山两百年后,雪夜,大雪下的极凶,天地一片煞白,地上一脚踩下去,没到成人的小腿。
有一叶小舟从一片雪窝中飞来,船头站着一个头带斗笠身穿短衣短裤的老头,中间的船舱里坐着一个膀大腰圆一身裘衣的大汉,他怀里正睡着一个纤弱的小女子,小女子像是有伤或是有病的模样,从上船开始,就没见她怎么醒过。大汉身侧,一个瘦弱的老妇人挤在角落里,老妇人带着兜帽黑色的披风裹住了全身,你完全见不到她哪怕一寸的皮肤。船尾处则窝着一个穿着蓝亮色锦缎披风的少年,那少年生的风流,打扮花哨,你要不瞧他冻的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子的模样,准保会被他一个眼风迷道。此刻他正冻得双眼通红,低着头打着哆嗦流眼泪,他原是待在船舱的,大汉嫌挤,将他赶到里船尾,少年似乎异常的怕冷,但他更怕大汉凶悍,冻成什么样也不敢往里挪一步。
船夫的胳膊小腿露在风雨中,似乎完全觉不得冷。他喝了一口酒,迎着风朝四人喊道:“客人们坐好喽,马上就到丰沮玉门了,今儿时辰好,正赶上金乌归家玉兔升空,这一日一月一天只得相见两次,日月同天,且有好景看呢。”
丰沮玉门是日月所入之地,过了那里,再往西,就是灵山了。
那少年让冻得只剩一口气了,哪还有心思管什么好景。只听说快要到灵山了,高兴的什么似的。大汉脾气不好,他怀里的小女子呼吸更加孱弱了,便瓮声瓮气地催促船夫道:“谁要看什么月神,老不死的你再不快些,一会儿我拧断你的脖子。”
少年蹲着身子使劲跺了跺脚,将身上的披风掖的再紧些,大汉还在骂骂咧咧地口出狂言,少年心焦不已,抬眼往那边瞧去,说来也巧,就在他抬眸的那一刹那,船夫背后突然金光大盛,宛如万千利剑朝他眼睛刺来。
少年大叫一声,只觉双眼便如针扎一般剧痛,立时有热流划出眼眶,两道血泪挂在了他脸上冻成了冰渣,他只能反应过来用双手去捂眼睛,无奈金光太盛,一双手根本抵挡不住。船舱中的大汉和他怀里的女子亦是备受折磨,痛苦嘶叫,那女子痛的醒过来再晕过去,大汉的眼睛也流血了,怀里的小女子不安分滚了出去,大汉急的一双手满世界摸索,不一会儿,他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就已经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了。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抄起一直放在身侧的一把黑伞,抛向半空中,黑伞悬在半空,伞遮盖之下的船身一片漆黑。
船夫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帐篷,眯眼目送金乌满怀伤心地送走玉兔,继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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