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尧的到来,实则吓到了定界阁里刚刚分成两派的妖们。松童领着诸多筷子付丧神躲在西厢房中,谗则自己站在东厢房里,两派无论方才有什么主意,如今都是紧紧地盯着院里相谈甚欢的二人。
谗的眼神十分复杂,夹杂着极度不安愤懑以及害怕。松童他们便容易多了,他们只是害怕,甚至说是恐惧,赤尧妖力太盛,这样的大妖,只动动威压,便能将他们碾死。松童担忧,若说方六梨尊重他们,许是不知付丧神会带来霉运这样的说法,赤尧必定是知道的,他作为苍山的主人,本就是站在万人中央耀眼的大妖,生来就是松童这样的生在阴暗处的妖物们的克星。
院中二人并不知此刻其余人的心思,方六梨两百年未见赤尧,心中满是故友重逢的喜悦:“本打算明日去见你,不想你今夜便来了。”这般说着估摸了一下时辰,道:“如此晚了,妖君还未休息?”
赤尧的心思要略深过方六梨,他对方六梨抱了一种方六梨自己并不能很好体会的感情,只是此时这份感情未到浓时,赤尧自己亦小心克制,一来因自己与方六梨的身份的不便,二来则是赤尧能察觉出来,方六梨虽心思深,善谋划,对于人间百种感情却不能体会。
故以此人这两百年说走就走,从未想过来苍山瞧过旧友。赤尧这些年倒是经常听说丁昭明来定界阁徘徊,有时听的多了,一方面生气丁昭明不中用太重感情,二来自己也怨恨,不知在外的那位姑娘,可曾想起过他二人。
赤尧道:“听你晃铜钱,以为是你叫我,便过来了。”
方六梨这才想起被她掷到墙上的那枚铜钱,又特意过去寻了它,过来给赤尧看:“原是它的功劳,方才不小心将它扔了出去,许是撞在墙上响了。”
赤尧神色有些黯然,那股子怨恨又有些复燃了,自嘲道:“原是我急切了。”
方六梨笑道:“无妨,也是许久未见了,见到妖君十分高兴。”
赤尧这才缓和了几分,道:“姑娘想见到我?”
方六梨道:“妖君这是哪里话,你我相识一场,十分投缘,我虽身在外面,倒是时刻惦记着你。”
方六梨此话说的坦荡,并不像假的,赤尧听后,却没有十分开心,他并非刚才才到,方六梨醒之前他便到了,所以他确实瞧见了谗方才趁着方六梨睡着摸她的头发,那个面色苍白的黑发男人,是不是她养在身边的侍宠?她虽不懂情爱之事,可是只身在外,红尘千丈,有个知己却是可以的。当年在定界阁,她不就有个上心的姬妾吗?只是后来那条小青龙做了天族太子妃,赤尧的眼神不自觉地飘过东厢房,勉强朝方六梨一笑。
二人未有太多时间叙旧,闲话几句,方六梨便提起了苍山大旱的消息,赤尧心下大概知晓,方六梨此次回来,也是与大旱有关。苍山此次大旱,持续已经一年多了,苍山此地原是风调雨顺,万物兴盛,如今骤然大旱,先是雨水雪水被用完,再后来,土地干裂,寸草不生,紧接着,连带江河湖泊也枯竭了。
“最先死去的是花妖树妖,他们虽修炼有成,却是离不得水的,后面便是鱼妖虾妖,再往后,苍山境内所有的妖物都受了影响,粮食欠收,苍山境内的人类饿死渴死众多,许多妖物便开始食人。”
方六梨道:“这些我都听说了,只一事,若是大地少雨,妖君可曾向天界求龙族来助?”
赤尧道:“我给无仓写过信,无仓很是当真,不多时就唤了龙族前来布雨,只是所有派出的龙族都回去说,寻不到苍山。”
方六梨惊异道:“寻不到苍山?这可奇了,苍山数万公里土地,无数妖人居住,怎会寻不到呢?”
赤尧道:“苍山大旱似是注定的,连我呼风唤雨的能力在都无法施展。”
方六梨道:“我听闻有一术法,可编织结节,将某一地方在原地消失掉,挪到其他地方,结界破了便可再挪回来,不知是否如此,妖君且与我打探一番去。”
方六梨说的话赤尧也曾想过,却没有想到打探一事。他不解道:“如何打探?”
方六梨道:“若还在苍山境内自是一叶障目,但若能站在神龙布雨之处,便一清二楚了。”
赤尧觉得方六梨此话有些可笑,便如孩童说的“去天上摘星星”一般实在是异想天开,神龙布雨是极神圣之事,布雨之时,龙升八重天,吞云吐雨,八重天的高度,天族众神都是去不了的。但方六梨寿夭虽长,入世却短,又独有自己的一套天道,故以言词天真无序些赤尧也是知道的。
他便以一种哄孩子的口吻说道:“姑娘莫说笑了,天有九重,凡人与妖居住地下,天族众神才能居住在第三重,白日金乌出,便是飞至第六重,以我的修为,倒是能到三重,再往上,各重都有古神把守,却是一步也不能的。连带金乌所在六重都不能,如何能到神龙布雨的八重天呢?”
方六梨抬眼瞧了瞧天上的月亮,带着些得意与神秘莫测说道:“往常在定界阁之时,院里只有我一人,从不觉得自己与旁人有何不同,待出了定界阁,见的人多了,才知道我的天道赐予我的是何等不同的力量。”
赤尧不解道:“姑娘是何意?”
方六梨并不解答,只起身道:“妖君且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便去了东厢房,谗忽见方六梨进来,吓了一跳,又见方六梨并不曾理睬他,只自己往东厢房内里的小隔间走去。谗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只拿眼睛斜视着方六梨,说道:“阿梨和外面那人可是熟人?”
方六梨进了隔间,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没听到谗说什么,回头拿起一个铜制的香炉跑出来,隔间做的隐秘,甚少有人知道,似乎连松童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方天地,故以从未有人打扫过,方六梨出了门,头上都沾了些蜘蛛网,身上也是一股子霉气。
谗顾不得这些,只迎上去,道:“你回答我。”
方六梨诧异道:“回答你什么?”
谗更是不满了,只道:“我说阿梨与外面那人可是熟人?我可劝你,赤尧不是旁人,他是苍山王室的人,苍山王室有多腌臜自不必我多说。”
方六梨心道:“这祟是疯了?当日我与心念感情最好的时候也不见心念诸多夹缠,怎的他因心念之故对我有些累赘的感情,反而比心念磨人上百倍?”
方六梨道:“你快醒醒吧。”
说完便抱着香炉出了门,方六梨将香炉好好的放在了院子正中央,赤尧见她灰头土脸的模样,上前道:“好好的搬香炉作甚?”
方六梨道:“妖君说的不错,八重天确实不是随意谁都可以进出的地方,妖君做不到,我亦不成,但八重天不成,不如就去九重天瞧瞧。”
赤尧只当她玩笑,九重天乃月神所守之处,想要上去便是痴人说梦了。
“妖君觉得难,我却觉得可以一试。”方六梨说完,便双手笼在香炉之上,闭眼凝神,待到双手张开,香炉中便有一股青烟凭空而生,像一根线一般萦绕而上,冲出了院子,直上天际,不多时,赤尧便瞧不见这青烟去往何处了。
方六梨道:“妖君替我守一会,再有一刻钟,若这烟不断,此事便成了。我要先去再梳洗一番,若这样见朋友便是失仪了。”
说完便迈开步子回了主屋。
赤尧不知道方六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当真一动不动地守在院子里,烟一直未断,也不知过了多久,赤尧觉得自己恍惚有些瞌睡,耳畔隐约有风声传来,赤尧闭上了眼睛,觉得疲累不堪,深思不知到了何处,他感到身侧似有什么人依偎着他,这让他觉得心情舒畅。
又过了一瞬,赤尧猛然惊醒,抬眼看,却见自己正不知身在何处,四周雾气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晰,只有耳畔的风吹的紧,赤尧吓了一哆嗦,自己从未有过这般失察的时候,耳侧突然传来方六梨清脆的嗓音:“醒这般快,不亏是赤尧妖君,换作旁人怕是要一路睡过去了。”
他一瞧,自己正被方六梨拉着手,二人似在一同疾飞。
赤尧只觉得周身沉重无比,五脏六腑无一处舒服的,眼见眼前雾气慢慢散去了,二人不知脚踩在了何处,赤尧脚刚一落地,便觉得天旋地转,方六梨惊呼了一声捞了他一把,赤尧意识模糊之前,只记得自己似乎被打回原身了。
银辉遍地的月宫,地上尽是银色的石子,一眼望过去,四处荒凉,只得月宫中央,生了一颗金黄的桂树。月神躺在桂树上一只半人粗的枝桠上,月宫凄冷无比,她却只穿了一身银色的纱衣,纱衣似有若无的飘在地上,月神睁开了细长地美眸,看见远处奔来飞天女和她怀抱的一只狐狸。
这是世间上绝无仅有的一张美人脸,传闻古早时期,母神依照自己的模样捏出了人类后曾闷闷不乐,众神问母神可有心事,母神道:“你们与人类都是我的得意之作,只可惜神与人美的心灵已经有了,却迟迟不得美的外形。”
巨灵神便道:“传闻九重天上住着一位绝美的古神,她自天地未开便存活于世,其容貌之美,惊天动地,只此神为出世神,性情最为生僻冷漠,从不曾与其他神明来往,母神可若想见美人,可去一观。”
后母神果然去了九重天,月神性情冷漠却敬佩母神神力浩瀚,心怀慈悲,是为创世之神,与母神对坐而谈,二神相谈甚欢,笑声便如天籁回荡在六界,后被群鸟学去,后世鸟鸣悦耳动听,便是受二神笑语影响。
母神归来后,按照月神形容捏出了数百美人便心满意足地停手了。众神问母神为何不多捏些尤物,母神回道:“月神之美,有摄人心魄之力,时间得数百美人便以足够,由得她们繁衍后代,也可将美貌继承下去,若美貌女子太多,或因世人追逐她们而生纷乱。”
故以后世美人,皆以自己绝像月神而荣,只是从古至今见过月神者,却是寥寥。
就连方六梨,第一次见到月神之时,也曾私心感叹:“心念之美,已可冠压六界,原以为她的样貌就已经独一无二了,见到上神,才知何为云泥之别。”
考虑到这一层,方六梨在踏入月宫之时,还特意向赤尧叮嘱:“月神极美,却不可一直盯着上神看,上神是最尊贵的古神之一,绝不可亵渎。”
赤尧绝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来到月宫,方姑娘竟真有通天彻地之能,赤尧暗自自嘲道:“我竟真是井底之蛙,莫说月神了,就连方姑娘,竟也不是我可以肖想之人。”
此时的赤尧并未想到,可得月神同意入月宫,本身已经是一种稀奇了,若不是他与方六梨本身便有一些相似,如何能得到这种机缘?
此时的二人都不曾明白这一点,只是马上就会有人告诉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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