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安睁大了眼睛，等待着一个从耐北分公司来的好消息。
是她们可以拿到分公司的订单？还是分公司可以在总部说上话？
林秋安不敢想，她决定收回刚才因陆遥白的小玩笑而产生的怒意，是她太着急了。
陆遥白将期待值拉到最高，然后高声宣布：“分公司想聘请你到我们的设计开发部门，由你牵头组建一支自己的设计团队。”
“程橙，我们上次在魔都有聊过，我们的邀请还是没有变，随时欢迎你来。”
他的双眼随着手臂的方向移动，依次落在在场的三位女士身上。
他语调昂扬，胜券在握，像是个国王在对他的臣民封赏。
接着，他大方地宣布了他们公司最后一个巨大的恩赐。
“至于黄云妮女士，我知道你们三人密不可分，我们也很愿意邀请你来行政部工作，相信你的能力可以很好的展现。”
林秋安耸起的眉头拧得不成样子，惊掉的下巴就没有找到一秒两秒合上去的时机。
她在陆遥白这三句话里，有太多的未知信息要处理。
聘请？设计部？团队？天知道她哪儿有设计工作的经验啊？那和大口袋的合作还有没有了？聘请的意思是？离开这里？抛弃厂子？还是吞并？现在的员工又怎么办？
上次？邀请？什么邀请？和聘请是一个意思吗？小橙什么时候接到的邀请？来镇上之前还是之后？她有成为小橙奔向更好工作路上的阻碍吗？她为什么没说？小橙现在会不会答应？以后呢？
至于？也？这是用来描述她好朋友的词吗？这是什么赏赐吗？至于？陆遥白怎么张口就来？有了解过妮妮是个多优秀的人吗？他知道妮妮的统筹能力有多强吗？你陆遥白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可是，这是她们三个人难得的机会诶……
小橙梦想的大企业，妮妮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我林秋安自步入社会以来头一次受到如此的重视……
这是她们在口袋服装厂努力一辈子可能也达不到的高度。
陆遥白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可这是个残忍的好消息。
林秋安听到了二楼车间轻微断续的挪椅子声，交谈声，还有缝纫机继续工作的“吱吱”声。
她很久没有像这样无助过了。
陆遥白向她投来问询的目光，林秋安避开了，她需要安静思考的时间。
林秋安看向妮妮和小橙，想从她们的反应里寻求一点可能的线索。可她们也与她一样，同样的迷茫不知所措。
无奈之下，她决定问出自己的困惑，如果困惑太多，那她就一个一个问。
她长吸一口气，吞咽下所有的猜测，看向陆遥白。
“陆总……你说的‘聘请’指的是……”
“聘用、招聘、入职……一个意思，有什么歧义吗？”陆遥白看着三人同样困惑的脸，他甚至开始怀疑自的表述是否真的有问题了。
“那我们的厂子呢？”林秋安问。
“那我刚开始做的自设计服装品牌呢？”小橙问。
“陆总，行政部太大了，前台也属于行政。”妮妮说。
陆遥白听见她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反而很高兴，在他看来，这是好事，说明她们已经开始考虑了，那么，他也可以顺道提出公司的要求了，而于他自己，则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们公司要的是你这个人，你的创意、服装主题设计、营销手段，而你的厂子，不是我们要的。你们的小工厂，可以交给别人做，你们的朋友、亲人，或者员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或者，也可以直接不做，关了也行。这个不在我们公司的考虑范围之内。”
陆遥白见林秋安没有说话，于是转向小橙和妮妮。
“程橙，公司要的就是你的品牌。入职我们耐北以后，你可以继续和林秋安组建设计团队，也完全可以单干，这个全看你的个人意愿。你的设计会归为我们公司所有，简单来说，就是会抹掉你的个人署名，这个我相信你可以理解，公司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你。”
“黄云妮女士……”
“你不用说了。”妮妮眼白一翻，一改平时温柔亲切的形象，“就凭你刚才对她俩的评价，以及你嘴里所谓的好公司、好前途，实际上全是冰冷的利益和利用。我黄云妮自知不配，就不用陆总勉为其难给我匀出一个岗位了。”
陆遥白连连摆手：“误会了误会了，一定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抱歉，我习惯了国外直白的表达，但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我想说的，都是欣赏，不然我们公司也不会这么力邀你们去了……”
林秋安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了，她提出了一个疑惑，却引发了这一系列的诘问和冲突，这不是她想要的。
楼下椅子和起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她知道，下班的时间快到了。
她更知道，陆遥白的回答也不是她想要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抛下厂子，去你那里？这里就放任它自生自灭？”林秋安的语调拐了好几个弯儿，震惊和难以置信就差摆在脸上了。
“不能说抛下，不过确实得给厂子找一个好的出路。因为确实厂里员工不够，生产力跟不上，总部那边不肯松口，”陆遥白斟酌道，“这已经是和总部争取过的结果了。”
林秋安手抠着桌板，沿着木质的纹理走势来回划着，她的指甲早已劈了，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
生产力，生产力，生产力……来来回回都是这三个字，我林秋安难道就要被这三个字逼死吗？如果是在半个月前，如果半个月前他过来参观，那时正是厂里员工最多的时候，怎么就没邀请他那个时候来呢？
林秋安手指插进进头发里，恨不得将头皮撕开，仔细找一找脑袋里面有没有可以改变局面的方法，有没有世间难寻的两全法。
“小秋老板！”楼下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喊声。
两全法来了。
林秋安双手拍桌猛地站起来，眼眶里蓄满晶莹：“陆总，如果我们厂今天就能招到员工，恢复到之前的人数，是不是生产力就提高了？那之前提到的合作是不是还有希望？”
陆遥白后退半步，身体后仰，好像不懂她在搞什么名堂，他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他连连摆手。
“不是，没有合作的事情，林厂，我们聊的……”
“陆总，请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要拿到您说的生产力了！咱们的合作，还可以继续谈。”
林秋安不去细听陆遥白说了些什么，直接了断地将协商按下了暂停键，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在楼下冉冉升起，刚才的喊声就是最好的预示。
她刚冲下楼梯就看到了大门口那群乌泱泱的的人，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不，太不同了。
站在最前面对她挥手的，确实是黄毛隋军没错，可他身后站的，没有一个是他的兄弟。
而是，姐妹？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是女的。她们有着几乎同样的气质，肩膀内收着，微微佝偻，下颌紧绷，抬着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从屋内犹豫着慢慢走出来的林秋安。
“小秋老板，”黄毛隋军喘着气，满脸期盼的小心问到，“小秋老板，我回来了，你还能让我继续在厂子里干活吗？”
林秋安急忙点头，这正是她下来迎接的原因，可面对门外的场面，面对这一群陌生的面孔，她心中的疑虑依旧没有解开。
“当然。”林秋安再次点头，“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吗？”
“我也回来了，林厂。”
人群中央挤出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和挽着她的那个中年妇女——沈青。
“沈青姨！你怎么也，你和隋军怎么碰到一块儿……家里的事儿怎么样了？解决好了吗？”林秋安看到老员工的欣喜心情又被之前的糟心事儿掩盖。
“说来话长，多亏了隋军兄弟，家里已经弄好了，那个杂种不敢在打我们娘俩了。”沈青姨松开女儿的手，转而握向林秋安的，“我的这些姐妹们，也多亏了他提醒，才想起来可以求你……”
林秋安一时之间没有跟上对方的意思：“什么……什么……她们是？有什么事情？我尽量帮。”
隋军上前一步，拦住因激动而语无伦次的沈青姨。
“小秋老板，这些都是跟沈青姨一样，被打被骂被家里拖累的人，”黄毛隋军长话短说，“梅梅找我帮忙做证人的时候，我在警局旁边的妇联小院里认识的她们，如今她们有家不能回，身上也没有什么挣钱的手艺，挺困难的……”
“你的意思是……”林秋安好像懂了。
“我想着，我们这一行，有手有脚肯用心就能学会，又想到你是个大善人，厂里又缺人，就擅自做主，把她们都带过来了，能不能……”
“妹妹你放心，”人群中一个胖胖的大姐向前小迈一步，她左右手都拉着人，也不知是她在给别人勇气，还是别人在给她力量，“我们做学徒的时候不要钱，要是把你的布料机器弄坏了我们……我们很仔细的，不会弄坏你的东西……要是……要是……要是真弄坏了，我们身上现在没有钱，拿以后的工钱垫着可以吗……只求你能帮帮我们，你有办法帮沈青姐摆脱那个恶棍，我们也想着，你能不能也帮帮我们……”
林秋安看着她们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样子，仿佛又看见那天，沈青姨在那个黑矮男人棍棒下挣扎、眼神从愤怒、不屈，逐渐失去光亮痛心模样。
她的心被割了一刀又一刀。
于是她擅作主张：“你们跟我上楼，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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