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安将带笑的假面缝在脸上，走出办公室，沿着楼梯上二楼，在车间简单转一圈之后，避开老员工的搭话，匆匆赶往三楼。
沈青带过来的十几名妇女齐聚在这里。
隋军在这里，林江友在这里。
新员工的到来分走了厂里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工件。为了不拖慢原有老员工的工作进度，也是为了安抚因工作量减少的老员工的心态，隋军、林江友和沈青自告奋勇，担任新员工的老师傅，带着她们一点一点入门。
林秋安对此无任何看法。
隋军对于他的去而复返，给出的解释是说他们算过了，留在家乡打工既不用租房，也没有太多的开销和应酬，可以省下更多钱——前提是厂子还能接到之前那样的大订单。
可是，大口袋服装厂似乎早已走完了它最辉煌的时光。
自那次和陆遥白撕破脸后，厂里之后的日子，如死水般平静。
既没有旧的友商找来，也没有新的血液融入。
学校不会频繁定制校服。
因小码衬衣，林秋安也已和徐厂交恶。
之前以为的大靠山——耐北陆总，也不过是打着合作的幌子，来这里挖人的而已。
大口袋服装厂如今唯一的工作量只有小橙设计的那一批夏季服饰。
但好死不死的，林秋安的直播间里还未将销路打通。
如今一楼库房和她们半个办公室都堆满了成衣，就像林秋安身上的淤堵一般，越积越深。
林秋安心如死灰。
她钻进直播室里。
厚厚的门板将室内与大厅隔绝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氛围。
大厅，是积极地、热烈的、充满着希望与朝气的学习氛围。
隋军他们三人穿梭于清爽的洗衣粉想起之间，大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他们，跟着他们，向他们求证着裁剪中的细小问题，也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作品和进步。
而直播室内，林秋安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意识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该起来准备一下一会儿直播要展示的衣服的，她该打开电脑，确认一下后台技术是否无误的。
她该做的事情有很多，她能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可是她现在只想静坐着。直到大厅里的人陆陆续续下班走完，直到夕阳西落暮色四合，直到地球的另一边曙光初现。
妮妮推门进来。
她知道林秋安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
不只是从下午五点她坐在直播室开始，而是从和陆遥白谈判失败之后。
妮妮知道，林秋安钻进牛角尖里了。
而单凭她们，是拽也拽不回来的，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那个充满干劲和斗志的林秋安就会重新回来了。
妮妮将今晚要播的衣服按顺序在衣架上挂好——说是今晚要播，其实每晚播的都是这几件——这一系列小橙设计的夏装。
她们的货品类匮乏的可怕，妮妮也曾建议过她们去进一点别人的货，但林秋安和小橙这两个犟种硬是不肯，说什么既然做了自己的品牌，就没有再为别人吆喝的道理。
可吆喝也要有人听啊，就直播间这不到两位数的观众，给别人吆喝了又赚了什么亏了什么呢？
妮妮也曾生气过，也曾不解过，她也想让厂子越来越好，各方面的好，百花齐放的好，她是做行政的，“变通”是她的主题词。
她不理解林秋安的牛角尖里有什么好东西。
可是，既然林秋安愿意呆在那里，那就让她呆在那里吧！妮妮这么想，外面的琐事，她应付的过来。
这大概就是她们三人能一直这么要好的原因吧！纵使观点不同，也能彼此支持。
她调整好灯光、手机的位置，开电脑调试等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来，抬脚。”
妮妮捡起林秋安脚下不知道从哪儿沾来的布条，将它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今天我来播吧！”妮妮提议，“你坐着歇会儿，帮我看着后台。”
“还是我来吧，看电脑我会走神。”
林秋安缓慢而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担起两桶沉甸甸的水，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极力不让它们晃荡出来。
“也行，”妮妮知道林秋安没有争论的精力，也不愿让她在这事儿上面费心神，“那我还是盯后台，展示不同尺码的时候我再过去。”
要说小橙设计的这一系列夏装有何特色，尺码标准且齐全可谓是第一个值得细说的优势。
天下苦小尺码久矣！
这一想法还是林秋安提供给小橙的，最开始的时候，小橙只是在选色方面有些纠结，林秋安提出建议，只做基础色，后续颜色根据市场反馈再跟进。
可尺码，是林秋安一开始就定好的，从最小的3XS开始，到最大的3XL，坚决不让155cm的小可爱也只能从M码选起，要给高个子女生留有余地。
让尺码回归正常，这是林秋安对大口袋服装厂第一批自有服装的最低要求。
林秋安站在镜头前，补光灯将她的脸照的白皙通透。
这段时间天气也已经慢慢热起来，而直播间不通风，稍高的温度闷得她两颊微红，灯光下透粉的面颊显得她气色特别好。
可她的表情，就没那么让人赏心悦目了。
“小秋这是咋了？看起来跟有人欠了她二五八万一样！”林秋安的小姨陈映风在手机的那一头嗑着瓜子一脸嫌弃。
林秋安的粉面下面，是衰神一般的脸。
她的眼皮耷拉着，仿佛有千斤重，目光呆滞无神，远不是她平常眼波流转的样子。她的眼眶里像是挤满了胶水，只有眼皮翻动了，眼珠才跟着移动一两秒。
她的嘴角确实是挂着笑没错，可这“笑”粗制滥造的太严重，甚至在她低头整理衣服时，都能看见她卸下面具垂下的嘴角。
[主播看起来一点都不爱她的工作]
直播间里难得出现一条弹幕。
却无关衣服，只是吐槽。
[前面的是没打过工吗？]
[上过班的都这个死样]
直播间里仅有的个位数观众开始闲聊了起来。
可林秋安没有注意到。
“她这是病了。”叶满峰蹲在学校图书馆的角落，腿上厚厚的医书翻开着，塞着耳机关注着直播间里的一切。
叶满峰合上书，站起来，给明天家教的家长打了个电话，告假一天。
结束了三小时直播的林秋安躺在床上，小橙还在客厅画图，妮妮则在厨房忙着宵夜。
自三人合租以来，像这样互不打扰的晚上还是头一次，她们此时各怀心事。
林秋安盯着头顶柔和的灯光，陷入恍惚。她好像一个人走到了路的尽头，前面迷雾一片，看不清方向，而妮妮和小橙的身影，时而隐在迷雾里面，时而出现在分岔路口。
她爬起来，不能这么毫无目的地消沉下去了。
“我想和你们聊一聊。”林秋安倚着门框歪着头，等待着朋友们的回应。
“来吧，我等好久了。”妮妮端着切好的水果，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
小橙放下笔，静静地不说话。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林秋安走到小橙身边，像一滩软泥一样靠着她坐下。
她接着说：“小橙设计的服装肯定没有问题，她在之前的公司一直是数一数二的设计师，妮妮更没有问题，直播后台她弄得很好。用排除法，问题一定出在我这里。”
“我不确定的是，直播卖货这是一条可行的路吗？”她说出了困扰自己很久的疑问，“我之前甚至特地找我小姨请教过来着，她就做的很好。”
妮妮叉一块水果塞进嘴里，慢慢悠悠的说：“现在的市场也就分为两类，实体和线上，实体经济不用多说，已经在退行了，而线上呢，直播是最新兴起的一种形式，流量肯定是最大的，也是人们最容易冲动消费的地方。”
“关键就在于，在普通人看来，直播卖货是一件太没有门槛的事情，所以现在直播间非常多非常多……”小橙重新拿起笔，在纸上画着弧线。
“我们的直播间就好像开在一条满是服装店的商业街里，而我们的这一间又太不起眼，留不住顾客。”妮妮嚼吧嚼吧吃完了一块。
“是我这个主播太没有吸引力了……”林秋安开始反思。
“不是你没有吸引力，你往那一站，你的脸就是巨大的吸引力，”妮妮掏出手机，“你看，我录了屏，你长得多好看啊，明眸锆齿的，就是你这脸，太臭。”
小橙凑过来：“也不能怪你脸色不好看，这段时间这一系列的破事儿，又是合作被骗又是来了这么多要养的员工，确实难，谁摊上都不好受。”
“但咱不着急，我明天跟小雁姐和隋军说一下，让他们放慢一点速度，货咱慢慢出，你也调整调整，会好起来的……”
“慢慢？不行，咱不能慢慢来，时间不等人，机会也不会等我的，我得赶紧找人问问。”林秋安爬起来，捡起手机就往卧室跑，“妮妮，你把录屏发我一份，我找人问问。”
林秋安才将录屏转发给小姨陈映风，还没来得及打字说明来意，那边一个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秋啊！你这几天的直播我都看了，就等着你找我呢，”电话那头小姨温柔的声音传来，“你是状态不好啊？还是面对镜头紧张了啊？你以前帮我试衣服直播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状态啊！怎么没几天过去，你就把我教给你的全忘光了呢？”
“小姨……”林秋安不想解释太多，感觉说起来会没完没了，于是长话短说，“我这段时间确实也是烦心事儿比较多，状态差了点儿，但我朋友帮我直播的那几天，流量也是差不多的，一直都是只有那么几个人在直播间里来来去去的，留不住人是怎么回事啊？”
“留不住人是正常的啊！”对面语重心长，“这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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